2002-07-30 18:10:45玉山薄雪草

腳下的世界 -- 七家灣溪與魚兒共泳

腳下的世界 -- 七家灣溪與魚兒共泳

雖然又錯過了一次去富士古道的機會,卻有機會認識七家灣溪的廬山真面目,有著淺灘、深潭、湍瀨的七家灣。我,在它的裡面。
深夜從北宜迤邐而下,山谷凹處煨著一小團一小捧的綿綿雲海,蘭陽平原的燈火伴著層雲後面的滿月,月光灑在海面上,從陸地延伸向海天相連的盡頭,海的女神想必是踏著海面上月光照路的浪痕行向天際,我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海。
這兩天跟著清大生科正雄他們去數魚,武陵的日子真是愜意。早晚微微的涼意,太陽很大卻不太會流汗,隨時有涼風拂面,農場的伯伯不是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嗎?住在行政中心很安靜,長駐武陵的人都靜靜的、悠閒地過著生活;有一天天亮沒多久,早起的我突然很想知道幾點鐘,走遍整棟建築物繞了兩圈,卻連個時鐘月曆都找不到,真是山中無甲子。
兩個早上我沒有趕著天矇矇亮去賞鳥,只在陽台上望見陽光漸漸地爬滿了桃山,七家灣溪對岸的矮稜線頂上,也漸次變成了細緻的樹林剪紙。
沿著溪邊走到大峽谷,溪水真的美呆了,除了碧玉、澄藍,你還能想到甚麼形容詞?我是想不出來了,有一天它會在夢裡讓我知道吧!小小一窪水,也能自成一個晶瑩剔透綠色的小世界。
我是喜歡溪水的,爬山縱走的過程不乏遇到小溪,涉水而過是那麼地理所當然,而以往認識七家灣溪是連同它周遭的環境:夾岸高崖與森林,那不絕的鳥語、草香,那既沉靜又活潑的生命力,以為它的美是兼具聲音、顏色、溫度、觸感,同時也因為是做為山的一部分、大地的一部分。這一次的回憶,卻純粹地屬於七家灣溪,只有它自己就夠完整的了。
我們那一組必須爬一段山路,穿過開墾地、穿過幾乎不見路跡的森林坡地,越過了荊蔓橫陳、難走的山腰路,來到一段有著廣大河階地、一線天峽谷,也有攔沙壩、瀑布、深潭的河道。
沒有想過一灘灘深不及小腿一半的溪水,也可以那麼豐富飽滿,聲、線、形、色、質兼備。溪水裡的聲音已經夠豐富的,放眼所及又盡是新奇誘人。透明的水光裡可以望得好深好遠, 望見河另一岸同步數魚的同伴;閃閃發亮的氣泡撲面充滿了整個空間;陽光和水波的影子 不斷地為溪底的石頭紋身;石頭上附著的藻類、有趣的各式水生昆蟲,不免分散我追蹤魚兒的目光。
水聲清脆,大部分時間都無法用口語交談,往往是片斷有去無回的對話。於是每個人分別就存在一個個只能使用簡單手勢、勉強相互溝通的世界。這樣每一次的下水,就好像是從一個充滿琉璃光的夢境醒過來。
剛開始我在水中爬得很辛苦,大部分水都不深,所以數魚是在溪中以手肘和膝蓋匍匐前進。加上十一度的低水溫,包著密密的防寒衣還是冷得頭疼想吐。我的忍耐力是很夠的,多半也因為貪戀著水底的美吧,不舒服還是硬撐。每次從水裡爬起來,似乎都失去平衡感,頻頻摔倒撞傷小腿。直到同伴提醒我,在我眼前的緩流游動的兩尾鮭魚。
銀白色的身體上面一排橢圓形斑點,靠近尾部是一顆顆小圓斑,它們逆著水流款款擺尾、優雅地停佇。我看得呆滯了,忘記這時河另一岸並行的同伴已經數到下一個深潭。在水流強的地方,魚兒會躲進石頭縫,可是又留條尾巴在外面擺動,在心裡暗自地罵它們「傻孩子」!它們是這樣地悠哉,我忍不住脫下防寒手套,順著水流輕輕順過它們光滑的身體,讚嘆這經過數萬年演化的神秘生命。它們並沒有被我驚擾,不知道是這個地方沒甚麼天敵, 還是它們也可以感受到我的善意。
每一年,上游的河段鮭魚數量不斷地減少,大多因為豐水期或者暴雨來臨時被強勁的水勢沖往下游,現在六號壩以上已經完全沒有魚。我和小二、文慶數的五號到六號壩之間,似乎也比去年少了幾十尾,雖然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憂鬱,不過也許也是我想得太多了。數魚經驗豐富的小二倒是一副「生命會自己找尋出路」的表情,他從六號壩前沿著每個深潭漂流下來,很快樂的樣子,我也學著滑水通過峽谷,時而仰頭看著兩邊綠色的山壁,時而趴在水面俯首於奔流的溪水。
從五號壩上岸走在回程的路,心裡很捨不得,一直浮現王家祥的小說「鰓人」裡面的片斷,文字與影像交錯著;水底的世界太美,所以他才會有「人再長出了鰓、回到水裡」的想像吧!那頃刻我以為自己的思緒,與時空中某一個過去的他同步了。
正雄說明年就不留在曾老師的實驗室,這水石相照為美的溪谷,我甚麼時候能夠再來呢?
薏如和一菁說,經過了快三年才圓了這個來七家灣溪數魚的夢,我們四期義解的訓練 至此才算真正地畢業呢。
也許我以後會比較常上去武陵服勤。

後記:
連著幾天特別一大早去游泳,以為或許可喚醒某些模糊深藏的記憶。沒想到除了那藍得暈不開的天空、多變的白棉花雲,水底下看到水面折射的陽光斜斜灑下,穿過咕嚕作響的千百個小氣泡之外,藍色消毒水的色溫靈動,都比七家灣溪差得太多太多。也許吧!幸福就這麼地停格了。
從很小的時候全家就很迷「動物奇觀」的影片,小時候的夢想不是成為動物學者就是植物學者,沒想到自己卻一腳跨進工程界投身電子資訊業,在考慮自己下一步要往哪裡跨時總是很躊躇,常常這樣單隻腳站著好痠。
跟野外調查,最初是爬山的一個延伸,多半是想去人跡罕至的地方玩兒,或者可以走進一些很難進去的生態保護區多認識台灣一點,加上又可以向不同領域的朋友學到好多東西。我跟過一兩天到八九天的調查,分別是中高海拔的野生動物與植物,而這一次是高山溪流的魚類。
特別感謝咕哩、東耀、一如,在我對於溪中爬行感到陌生不適應、沮喪的時候,適時地扶我一下、推我一把,或者替換我的工作;帶菜鳥是辛苦的,我總是落後你們,你們卻讓貪玩的我,在水潭中玩了好幾回。
謝謝Curtis的裝備,有了令人安心的面鏡和呼吸管,才能夠在每次快被湍急的水流沖往下游時,仍然保持張大的雙眼、平順的呼吸,也才能在俯身順流而下時清晰地望著水的流轉,望著與我共泳的苦花和鮭魚;這次少了Jacky,Elena的DV,自己也沒帶相機,這琉璃光似的夢境,不知道還有沒有尋回的痕跡?
(200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