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促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大宗師〉第九段）

〈大宗師〉的最後一段是非常特殊而重要的一段，可說是全篇的點題與總結，點出生死問題亦即生命的存在本質，就在非理性的偶然，莊子即稱之為命：

子輿和子桑是一對好朋友。有一次遇到極惡劣的天氣：大雨十天都不止。子輿憂心地自言自語：「子桑一定無法外出覓食，恐怕要餓壞了！」於是包了一團飯送去。到了子桑家的門外，卻聽到屋內傳出子桑一邊彈琴一邊唱歌的聲音，那聲音又像在唱歌又像在哭，歌詞是：「是老爸老媽的緣故嗎？還是老天爺的意思呢？」他唱得簡直是聲嘶力竭，荒腔走板，只能算是勉強把歌詞表達出來罷了！子輿進了門，就問子桑：「你為什麼會唱出這樣悲涼的歌呀？」子桑說：「那是因為我在想：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我落到這樣悲慘至極的地步？卻怎麼也找不到答案。父母生我，當然是愛我的，怎麼會希望我貧窮至此？至於天地，應該是大公無私，對萬物一視同仁的；又怎麼會單單置我於極端貧困的死地呢？我在找尋致我於此的原因，卻完全找不到答案。但我事實上是如此悲慘，無可置疑，那大概只能說：這就是命罷！」

莊子借這個小故事，其實點出了生命存在的核心本質，就是非理性與偶然。所謂非理性，就是生命如此存在，完全沒有原因沒有理由，而僅僅是一個事實。而這樣一個純粹事實的發生，就稱為偶然。

但人們卻習慣性地總以為有果必有因，一切事情的產生，前面一定有一連串或簡單或複雜的因果序列。因此只要我們研究清楚其間的因果關係，便能從源頭著手，藉掌握事物發生的必要條件以控制後續的發展。這正是西方知識、現代科學的研究主題與理想所在。卻不知知識的功效，只有相對或然率的提升，而永沒有絕對的保證。於是當例外發生，人就會受到意外的打擊而陷入受傷痛苦之中。而道家老莊之學，就是要點出生命的存在，永遠蘊涵有理性知識不能觸碰到的偶然（而非必然）成分。提醒人要時時刻刻做好心理準備，當這例外而無常的存在本質在我們眼前發生，要如實接受，把對常模的習慣性預期立刻放下，才能安度這存在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