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請上帝來當我們總統?——[莊子與你]8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逍遙遊〉)
從〈逍遙遊〉第一段的鯤鵬寓言,莊子先區分出形上界的道(大鵬)和現象界的物(小鳥)兩層,然後再通過一種辯證思維說道與物其實是詭譎地相即為一,這才是實存的道。換言之,人人就形軀而言,都是有限的小鳥;但就寄寓於形軀中的生命精神而言,則人人都是無限的大鵬。
當然,在這裏由大鵬所象徵的精神(道)才是真我,形軀則是假我(物),真我才是永恆的實質,假我只是暫時的虛名。由真我領屬假我,精神貫注於形軀,才是圓融統整的實存之我;反之就是身心矛盾破裂的受傷生命之我了!
所以,釐清心與身的實與名、本與末、主與從的關係,便是修養上的重要課題了!於是莊子接著便通過堯讓天下於許由這個寓言,來釐清名實的兩種關係。
堯想將天子之位讓給許由來做。他所持的理由是:許由的光亮就像太陽,他則只是蠟燭;許由的灌溉能力就像及時雨,而他則只像水車。許由什麼事都不用做,天下就太平了!而他佔著天子之位,再努力都還差很遠。那當然是請許由來作天子才最好啦!
但許由卻用一番道理反駁了堯,他認為在世俗(物)層次和在真理(道)層次的法則是不同的,應該各歸各,不可混淆。就世俗法則而言,事實上是堯在操作這政治機器,也確實呈現了維持群體秩序的效能,所以堯當天子是名實相符的。而我許由沒有當過一天公務員,也沒有遵循任何行政升遷任職的程序,忽然空降式地來取代堯當天子,這豈不只是個毫無實質的虛名嗎?這只會破壞體制倫理罷了!這又怎麼會合理呢?
但許由也了解,堯想找他來當天子,是看中他身上有道(或說:許由就代表了道)。但這其實是一種層次的混淆,就像起意請全知全能的上帝來當我們總統一樣荒謬。乃因道雖然是萬物之本(在此道是實,某某物則是名),但道本身純是精神,不是一物或一個角色,是無法以角色的身分來參與人間的。衪要參與人間,仍當寄寓在某一個人物的身上,然後藉此人物的角色身分去參與。但這就得遵循人間的法則去各安其位了!就此而言,我許由的人間身分只是個隱士,就老實做個隱士罷!(在此許由這個體是實,隱士是名),我既不是公務員,又怎能當天子呢?你堯才配當天子呀!至於道,何止在我許由身上有?你堯自家身上也有呀!反求諸己就行了!何須找我呢?當然,你放著該做的天子不做(就如庖人不治庖),是你家的事,我這個隱士可是不會去替你做的(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