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散文】秘密　　

文：陳潔民 2013.07.22初稿2014.01.27定稿

自細漢到大漢，到昑馬行入中年，這四十外年來，我熟識未少朋友，毋閣有的人昑馬已經無算是我的朋友──怹卡早捌做過我的朋友，有的人甚至是我的知己，有久年的交情，嘛真有話通講。

為啥物到路尾，怹會變成毋是我的朋友？做朋友的這段期間，論真講起來，嘛無發生過啥物代誌，抑是產生啥物誤會。怹就焉爾恬恬仔、沓沓仔，位我的生活中消失嘍！消失甲無影無跡，莫名其妙，完全失去聯絡。

茫茫的人海，越頭，已經無怹的眼神看顧。

當然，可能有人會講，這號作緣份。

緣份是啥物？緣是空間，份是時間。本來有空間、閣有時間做朋友的人，是焉怎會變作無空間、無時間的人咧？──真正是位有緣行到變成無緣。

有一個朋友伊講：「緣是天意，份是人為，緣有天意嘛是業力所感召而來的；份是自我超越的人為部分。這攏需要『般若』的觀念佮智慧來自我引導，才未枉費咱這世人。」伊講了真好，我誠同意。

我佇遮閣補充一個看法，我認為「緣要前世訂，份要今生圓。」若無前世訂的緣（因），今生就無圓的份（果）矣。為難的是，業力難轉，佳哉只要咱用功修行，佇果報抑未成熟進前，抑是有轉變的機會，只驚咱毋肯下定決心用功，人心不死，就會甘願再三輪迴。

 朋友的交情消失，失去聯絡，若是用「因緣」抑是「緣份」來解說，是真有道理，毋閣若是卜認真揣出原因，嘛是可以。我除了檢討和反省家己做人的態度以外，閣發現一件趣味的代誌，我遮的消失的朋友，怹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怹攏向我講過怹性命中一個不堪回首、未當向別人講起的「秘密」。

對啦，應該就是這個「秘密」。

這個秘密，是怹佇一時的情緒，抑是感性的氣氛之下，忍未稠，就將怹性命中一個天大地大的秘密，直接向我講出來。講出來了後，怹就要求我保守秘密，我嘛差不多攏會答應，只是心內感覺怹真奇怪，既然是「秘密」，為啥物赫爾想卜講予我知。

了後，我為著遵守約束，一直真忠實來保守怹向我講出來的「秘密」。

奇怪的代誌發生矣！自從我知影怹的秘密了後，和怹的交情竟然開始起波湧，沓沓仔產生變化。位卡早的「知己」、「好朋友」，變成「普通朋友」，愈來愈客氣，本來閣會約出來食飯、飲咖啡，變成只存通電話，閣來存通電子批，閣來失去聯絡，總講一句，我變成一個怹準講佇街仔路拄到，嘛無想卜主動和我拍招呼的「生份人」。

怹選擇無卜閣和我聯絡矣──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已經知影怹彼個無人知影的「秘密」。若是看到我，就予怹想到怹的秘密被我知影，從此以後，怹無法度閣再用自然、開闊、真心的態度和我鬥陣矣，因為怹的「秘密」佇我的面頭前是透明的，因為怹未自在矣！

而且，怹閣會煩惱怹的秘密是毋是會予別人知影。所以，怹佇咧秘密講煞了後，心內攏真後悔。上害的是，怹煩惱我會安怎看待怹，而且閣會家己一直烏白想，想講我到底是安怎閣安怎看待怹──怹就一直用頭殼內的妄念，折磨怹家己的心。總講一句，怹後悔，真誠後悔。後悔竟然會一時衝磅（chhiong-pōng），甲我講這個無想卜予人知影的「秘密」。

只要若是想到我、看到我、和我聯絡，就予怹想到怹有一個秘密去予我知影嘍！焉爾怹的壓力愈來愈大，無法度去接受這層（chân）代誌，所以甘願失去我這個朋友，只是為著卜予怹的生活加卡自在。

是啦，知影一個人的「秘密」，變成一種「原罪」，竟然比無信上帝閣卡嚴重。予我失去了朋友，嘛小可仔感覺失望，怹為啥物毋相信我會平常心看待怹咧？

因為拄過幾個朋友焉爾，所以，以後誰人若是卜向我講出怹的「秘密」，我攏會請怹考慮詳細，上好嘜講卡好。因為我驚怹講了後會感覺後悔，然後決定和我絕交。

而且，怹永遠就看未清楚，其實自頭到尾，怹無法度面對的，並毋是我這個知影怹的「秘密」的人，怹無法度面對和無法度接受的，其實是怹家己過去的性命經驗佮記持。

唉！我只好向逐家宣布：若卜繼續做我的好朋友，唯一的條件就是──請你嘜向我講出你的「秘密」。

──刊於《台文戰線》2014年4月號，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