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好久沒有提筆書寫走過的山徑，不是因為不值得一提，而是刻在記憶裡的片斷，似乎就是少了分毫動力去記下來。

有很多山徑在心中打磨了好些年歲，有的還沒附諸行動，有的嘗試之後鎩羽，但一直都盤旋在心上，揮之不去。今年端午本來想走一趟完整的聖稜，補齊巴紗拉雲到布秀蘭的缺憾，但事與願違，雪霸實在太熱門，沿途的山屋幾乎全滿，多方嘗試之下還是申請不到入園證，於是只有把奇萊北壁的備案搬出來，一般北壁是三天行程，而今年端午有四天連假，原來的聖稜預計走六天，於是就把北壁三天加上奇萊連峰，湊成了五天的折衷行程。一番波折後定案六人出發。

出發前天氣是最後的因素，看來一定會下雨但雨勢似乎又在可以忍受的範圍，於是就衝了吧!

第0天夜宿環清宮，爬山這麼多年還第一次住環清宮，環清宮的通舖環境其實還不錯，又有冷凍庫可以凍食材，一個人300其實是不錯的選擇，當晚同寢的要走聖稜線，心裡有點不是味道。第二天路過梨山往大禹嶺，這真是一條漫漫長路，梨山從中橫路斷後就蕭條至今，這是件好事還是壞事，其實很難評斷。

九點多從大禹嶺出發，先是陡下塔茨基里溪谷，才走不久就聽到路邊有動物喘息，定神一看原來是隻大山猪，抖著圓滾滾的黑臀，急急忙忙地往草叢逃跑。在野外遇到動物真得看緣份，要拍到就更得看機運了。下溪谷陽光正好，發現旁邊一個小瀑布，就拍起照來，回頭才發現，這是此行最輕鬆快樂的笑容。

往屏風山有幾段路己經崩得面目全非，完全和記憶中的山徑大相逕庭，不過畢竟是百岳路，就算崩得再厲害也重新開出勉強能行的道路。相形之下如果不是百岳或許就不會有如此待遇，但如果不是百岳，少了人為的侵踏，或許也就不會有如此這般的崩塌。因和果，蛋和雞，就算事實擺在眼前，一樣是兩難的辯證。



過鐵線吊橋，由於路窄濕滑，所以行進的速度有點慢，還好行程不趕，只到合歡金礦營地。本想偷懶在松林營地提前紮營，後來還是乖乖地踢到合歡金礦。屏風山這幾年被開發出新路徑，聽說新路徑很好走，不過保險起見還是決定走舊路。有些山頭登頂時都說不會再來，結果一次一次食言，莫名地又登了頂。

下午果然下起雨來，心想就快到達營地，就懶得祭出雨衣雨褲，結果就是換來一身濕，小山和家豪更有趣，竟然在營地前１分鐘才穿起雨衣，完全是穿心酸的。

我對合歡金礦營地一向沒有好印象，大概因為天氣都不是很好，這次不好的印象又多一個原因，我們用來架外帳的登山杖斷了。全隊只有兩個人各帶一根登山杖，一根在搭帳時應聲夭折，只剩唯一的一根搖搖擺擺地撐著。我們開玩笑旳說，這次撤退的原因，是因為少了登山杖，撐不起外帳，只好撤退。我心裡盤算著，明天屏風南峰頂是樹林，拉外帳不成問題，但接下來就真的前途堪慮了。

入夜雨不停地下，吃完晚餐倒頭就睡，半夜雨停，睡不著，索性起床把餐具清洗一下，下半夜竟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第二天清晨，收起濕的外帳和地布，穿上雨衣雨褲，面對將要陡上屏風山的稜線，一整個想賴著不走。先腰繞山腹，經過四個水源，除了第一水源有崩塌，其他都是寧靜優美的小溪谷。裝滿私水後開始陡上屏風，公水就靠稜線上的看天池了。

其實我還蠻喜歡很乾脆的陡上，如果需要手腳併用就更好了。第二次走屏風，覺得他會被稱為中橫四辣的極品大辣，真是實至名歸，上升高度不計，沿途經過的濕滑邊坡，拉繩崩塌，還有最後一段不見盡頭的拉繩陡上，都辣到骨子裡去了。



好不容易上稜就下起雨來，好處是不用擔心缺水，但屏風稜線上其實可以展望整個奇萊東稜，只能無緣了。屏風山頂沒有展望，加上下雨的緣故，大家聊勝於無地多撿了顆百岳，拍了登頂合照後就草草下山。畢竟下午還有行程要拼搏。

往屏風南峰的路其實並不好走，比較危險的路段是下鐘塔的裸岩區，記得之前走這段路時天氣尚可，沿路邊走邊玩，這次就沒這麼悠哉了，我們一路下稜雨勢卻愈來愈大，就在最危險的拉繩垂降路段，卻是風狂雨驟的時候，不過當下的我們摒氣凝神地對抗著地形，風雨早就抛在腦後。

下攀其實很需要技巧，尤其是重裝下攀，我一項很怕依賴繩索，因為多年前在桃林就吃過繩索應聲斷裂的虧，差一點就直下鹿野溪谷。所以如果有安全的手腳點，我都儘量不抓繩。再者，抓繩重裝下攀時，往往大背包的重量會往後拖，更增加了重心不穩的可能。




過了鐘塔就進入雙股稜箭竹海中泅游，爬上小丘就到達屏風南峰，時間下午3點，樹林把雨水遮蔽了一半，但斗大的水珠仍然往身上敲打，夥伴的鞋襪全都濕透，我則算是相對乾爽，拉好外帳躺下才發現選擇的位置和上回是完全相同的點。時間還早慢慢開始處理晚餐，雨愈下愈大，心情不是很美麗，明天要走北壁，只希望半夜雨會停，早晨看得見陽光。

晚餐時發現地布進了水，滲到睡墊底下，才發現水袋壓在地布邊緣，就像一個小水壩加引水道，直接把水引到地布上，還好發現的早，不然晚上就得睡水床了。

這個晚上睡得不錯，雖然雨水偶爾噴到臉上，但還算安穩，起床後才知道外帳的另一邊狀況慘烈，或許是因為雨水沿石塊流洩，導致就算有露宿袋依然濕得徹底，catro說昨晚躺下的時候，望著天空落下的雨，彷如安寧病房裡無法動彈的老人一般。這雨水真是令人厭世到了極致。

早晨雨停了，外帳旁昨天積的一大池水塘瞬間乾涸，像那一片汪洋從來不存在一般。樹林中仍是滴滴答答個沒完沒了，外帳濕，地布濕，雨衣雨褲，背包鞋子，睡墊睡袋，全都潮成一片。打包整理變成不能承受的重。還好這時候奇萊北方向的雲散了開來，我們要前往的那條稜線，露出了半邊側臉，我興奮地難以言喻，因為這麼多年就等著這一天，我要爬過岩石嶙峋的山壁，越過大門牙後的神秘山洞，攀上奇萊北峰。

出發向北壁前進，這條路己經綁滿了路標，想迷途都不容易，之前記錄中提到的斷稜，由右側腰繞通過，路徑稍窄但還算好走，一個小時左右就到達北壁腳下。桃園長青營地小得可憐，大概只能提供兩到三人露宿而已，再往前幾步就看到北壁第一個明顯的地標 - 犀牛頭。初看只是一顆有趣的方形岩塊，但越往上爬犀牛稜角就越明顯，等爬上了平台，才發現犀牛真是唯妙唯肖。

然而，令人驚訝的不只是犀牛，而是從前方山溝竟然有人下來，本以為要到奇萊北峰頂才會遇到人的，沒想到竟然在北壁下就遇到，而且還是認識的朋友。他年初受了重傷，說這次是來復健的。奇萊下北壁復健，果然是神人才會幹的事啊！難得遇到人當然要拿社旗一起合照，留下六人合體的影像，沒想到對方隊伍說我們的旗好漂亮，竟然要借去合照，於是看到一群伯伯嬸嬸們，在山居的彩虹下開心合照，這也是件十足有趣的事啊。



過犀牛頭平台，腰繞碎石崩崖後開始上攀，碎石崩崖有一點點小死亡稜線的味道，之後沿溝上攀一小段就入了森林，比較危險的地形就這麼過完了。出森林後迎接我們的是一片岩稜和杜鵑花海，嚴峻與柔美並峙，在薄霧輕漫下顯得迷離。高山杜鵑一直是爬山賞花者的最愛，但往往花期正逄雨季，想賞花而不濕身得要燒好香行大運。這趟行程天天大雨，行經北壁這段菁華相對清朗，已經感謝天了。

走著走著就到了著名的煙囪地形，煙囪內部濕滑，雖然架了繩還是難以攀爬，破解之道是踩煙囪外側的岩點上攀，過煙囪後緊接著就是穿越神秘山洞，本來對山洞多所期待，甚至覺得可以在山洞裡午餐，沒想到山洞濕又窄，完全不想停留，而且山同的另一端出口狹小，一定得人包分離才勉強過得去，光把背包擠出洞口、上攀出洞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加上這時開始下起雨來，真叫人崩潰。傳說天氣大好的時候，陽光折射下，山洞會散出藍色的光芒，傳說還是聽聽就好。



過了山洞就看到北壁大門牙，就高度而言已經上了三分之二，大門牙其實頗壯觀，如果是晴天一定是寫真場景，無奈雨霧來襲，沒有人想多做停留。大門牙之後沿著碎石稜線上攀，大約半小時左右就接上箭竹草原，再向前就接上奇萊東稜下月形池的傳統路，路跡變得寬敝無比，但同時雨水也變得滂沱。本來準備登頂奇萊北峰的攻頂罐冰火加台啤完全沒有喝的興緻，草草把catro美味的大餅分食權充午餐，開始逃下山去。




下北峰的路若沒有繩索沿途護持，其實比北壁還危險，只是北壁一定要先過屏風山，山高路遙，否則真是條絕美有趣的好路線。下到一半看到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小朋友正在下山，小孩只有５歲，胸口吊帶繫著繩索，由夫妻倆一前一後提拉著他前進。有些地形障礙，爸爸一手抱小孩，一手攀繩下降，我們旁觀都覺得心生不安，經過時，小朋友的腳步已經難以踩穩，就算走平路都會踉蹌，在這種天候下，相信小朋友日後對爬山應該充滿陰影吧！

本來以為每天下雨的狀況下，爬奇萊的人應該撤退者眾，我們或許可以撿到稜線山屋住一晚，沒想到沿途多得是冒著大雨前仆後繼的山友，有單純走主北的，有要走奇萊連峰的，還有要去月形池度假的，聽說不但稜線山屋已滿，連營地都被塞爆，於是決定直下成功一號堡，今天非有遮風避雨的地方不住（其實我們只有一隻登山杖，也沒本錢搭外帳了）。

下到成功１號堡，己經有一隊四人進駐，加我們六人，剛好把山屋擠滿，我們像逃難式地把雨衣雨褲背包套往外扔，立刻躲進山屋中。進了山屋，奇萊連稜四個字已經從腦子裡刪除，連提議可以攻奇萊主山都沒有人考慮，只想隔天從合歡山回家。傍晚雨停了，遠山出現難得的夕照，雲氣被映得斑爛炫目，這算是奇萊送別的禮物吧！



山屋乾爽嗎？相對來說是吧！但這一夜我反而沒有睡好，一個轉身指北針的尖角竟然插進充氣睡墊，新入手初使用的睡墊就這麼消了氣，彷彿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早晨的回家路陽光普照，在黑水塘前才打開外帳曬轉身再攤開地布，外帳就己經被曬乾了，太陽真是生命之源啊！給予我們無限的希望。

回到合歡山，本以為已經平安收場，沒想到和包車司機連絡出了點差錯，意外地又淋了一場雨。真是天天充滿雨水的滋潤啊！合歡清境到埔里的路段，因為假期的緣故，所以塞爆了，因此還是走原路回家，大禹
嶺、梨山、環山、南山、宜蘭、台北。四天北壁就這麼結束了。也許幾年之後，我會挑個好天氣再走一趟奇萊北壁吧！好好玩一玩那段有趣的巨石遊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