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14 14:32:18小麥

[隨筆] 鹿角勳章






從2005年第一次踏上山林探勘的道路開始,斷斷續續也經過了十年。由於山林探勘的路徑往往偏離傳統山徑,穿越人跡罕至的地方,那裡是野生動物的國度,而台灣山林裡的王者-水鹿總以此為家。

成年的公水鹿每年冬春之際都會落角,因此稜線上、古道旁、河階臺地,隨處有可能看見散落的鹿角。新落的鹿角紅褐亮麗,年代陳遠的鹿角,往往覆滿沉綠的青苔或被烈日洗得死白。鹿的角隨著鹿齡而有不同的分岔,通常兩岔或三岔的角最為常見,沒有分岔或是四岔的角則是難能可貴的逸品。

散落的鹿角通常和地景融合一致,就像落葉之中枯乾的粗樹枝,人們經過時往往視而不見,玩探勘的一些朋友戲稱,要有一雙鹿角眼才能發現他們的存在。發現鹿角是一種天命,就像緣份一般神秘,有人就算坐在一隻大鹿角旁休息良久,但那隻角終究還是被其他人發現,成為他人的囊中物。玩探勘的獵角人們,一但發現難得的水鹿角,就算接下來還有山高路遠的行程,總也是不畏負重不畏路遙,堅持把他揹回家留做紀念,應該也是珍惜這份緣份吧!

我第一次長勘發現鹿角是在2007年初的內本鹿古道,當年由於太久沒人走這條古道,於是沿途滿是收穫,記得那時的我新奇至極,揣著三隻鹿角,從出雲山腰一路揹到鹿野溪畔。然而,揹了好幾天的鹿角,在倒數第二天下鹿野溪時不慎落水,大背包在溪水中打滾了一翻,外掛的東西都隨滔滔溪水東流,雖然人有驚無險平安無事,但那些隻無緣的鹿角們都沒在溪水之中,一隻也沒能留下。

帶回家的第一隻鹿角是在舞樂山頂撿到的,這趟行程算是個人第一次主導的探勘隊,第三天重裝陡上舞樂山頂後,大伙趴在基點旁氣喘吁吁,午餐後正打算離開山頂,就在休息地旁的草叢裡發現了這枚水鹿角。角約一個手臂長,分三岔,色澤褚紅,瘦且直,穠纖合宜,直到現在還難忘初見時的那份欣喜。第二隻則是在今年遊南湖時撿到,因為想去探南湖西稜的路況,過了雲稜山莊之後一個人順著一條支稜線下切南湖溪谷,下溪溝後,路況越來越差,接近南湖溪時溪溝漸深,眼看無法輕鬆下溪,正打算回頭時,就看見一隻碩大的鹿角躺在溝底,彷彿是為了獎賞我隻身下探的努力。前幾天從台灣的心臟丹大九華回來,帶回了我的第三隻水鹿角。丹大東溪的上源像動物的遊樂場,隨處可見水鹿閒逛,把溪邊的路踏得又平又實,我們一到河階臺地的林子裡,隊友就發現了兩三隻陳年的鹿角,我也開啟搜尋模式,不久就發現埋在落葉下的他,於是就算後來遇到強颱尼伯特來襲,也在風雨中小心呵護著,從丹大將他帶了回家。

回到家中,不免拿出這趟的收穫獻寶一番,沒想到我媽冷冷地回應:[又是一隻鹿角,那又沒什麼用,帶那麼多回來幹嘛?] 頓時,我滿腔的欣喜都沉默了,我並不想多說什麼,因為我明白她不懂我的明白。知道嗎?這是我從臺灣的中心,名叫丹大東溪的地方,揹著他翻過九華山崩毁的一線崖,繞經高差300米強的九華大瀑布瀑頂 ,下到丹大西溪,在颱風來襲的時候,頂著風強雨驟以及好幾次都站不穏的身軀,奮力爬上1400米的陡坡,到達丹大林道的六分所,整整五天的休戚與共,他負戴了這趟旅程的大半記憶,就像一枚勳章,刻印在每一道紋痕之中啊!我只是默默地將他刷洗一番,去除還附著其上的綠苔,回復猶健的褐紅色。然後將他和他的兄弟們放置在同一個架上,聽他們交談曾經經歷的點點滴滴。

勳章若是失去了受勳的勇士,沒有那刻骨銘心的精采敍事,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一團破銅爛鐵。而我的鹿角們何嘗不是如此?他們可以是你們口中的無用之物,也可以只是虛有其表的裝飾品,然而卻代表著我十年來在探勘路上的累積和成長,負載著不同的故事和許多期望。當你們稱斤論量的時候,卻無法衡度在我心中深處的無價。我不想去爭辯有關價值的點點滴滴,只想沉默地細數記憶,其中每一道痕紋的差異,都是別人體會不出的美麗。那是上天賜予我的勳章,不需要旁人的認可。

朋友的櫥櫃裡已滿是積累成堆的鹿角勳章,
這回他又新獲了三枚鹿角和一顆鹿首,符合他戰功彪炳的輝煌歷練,他在山林裡總是自在來去,不時開啟動物模式縱橫無往,我離那種境界還有好長的距離,我只想在每一次的行程中帶回一枚勳記,不管俗人的冷眼相待,我期盼他的溫度能默默地把我的心熨燙,讓探勘的夢能像鹿角一般,脫落後又再生,脫落後又再生。或許哪一天走不動了,他們還可以當做我那模糊不清記憶的明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