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的鐵櫃子已經顯得有些老舊了，卻依舊堅固地捍衛著裡面的東西。櫃子上層是可以左右移動的拉門，裡面裝了一些藥品、黑膠唱片、最多的是相片。出遊的、和朋友聚會的、幫孫子慶生的、老伴出殯的(這本相簿的封面還寫了「祖母之喪」)、兒子當兵的，還有許多自己和兒子多年前的黑白照片。

櫃子的下層有兩個門以及一排抽屜，總是上鎖，鑰匙則從不離身，兒孫曾來沒敢多問裡面放的是什麼，只怕是他這輩子辛苦打拚存下來的積蓄，金子銀子那些的。

出殯後隔一天，兒子和媳婦在永遠沒有他的房間整理東西。孫女問起鐵櫃下層究竟裝了什麼寶貝，在允許下拿了那一串鑰匙將鎖打開。抽屜裡的東西終於真相大白，那些他的寶貝們：老伴的髮簪、別針、兩人的健康檢查表、袖扣、小學全班的合照、捨不得用的鋼筆、來不及喝的高級烈酒、日本友人寄來的新年問候、年輕時使用的日幣......


我笑著流下眼淚，不忍心再多看，又亟欲再多了解一些。這些東西啊！原來就是他的寶貝，孩子連提都不敢提的、要到他離開才終於被了解的，他的寶貝。不是金銀財寶，而是更有價值的東西。每一樣充滿了回憶的氣味。是他活過一遭的證據，他走過所留下來的痕跡。關於他，我們又懂得什麼呢？所以他也從沒提起，只是用自己執拗的方式保存這些只屬於他的記憶。

我突然想起姑婆說的：「你小時候就像是你阿公的鑰匙圈。」是啊是啊，我曾經被他無微不至地帶在身邊、讓他分分秒秒地掛念，或許我不比其他人特別、沒有好成績高智商也不夠漂亮；我在長大後違逆他、對他顯得不耐煩、沒給他足夠的關心，可是我始終是他的寶貝，他深藏在心裡好好保護、絕不願意責怪或放棄的寶貝。





從此以後，眼淚和後悔就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