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ere ich ein Buch fuer dich?
Oder legtest du nach dem ersten Satz die Story aus der Hand?
‧Daliah Lavi – Waer’ ich ein Buch‧



八點，差不多是該下班的時間。

她整理了桌上的文件、登出公司的內部網路、點選關機鍵，在等待電腦作業程序時穿起外套、圍上圍巾，將整日未響的手機放到袋子裡。關燈時她回頭看了看空盪的辦公空間，逼自己將腦子清空，倏地，她想起來今天是星期一。

這樣的日子其實並不特別，而八點的馬路依舊奔忙。車輛黃色的大燈無法帶來更多暖意，只是讓天色顯得更黑罷了。走在回家路上她構思起今天晚餐的菜色，同時掙扎著要不要買包打算戒了的菸。停買機車的騎樓上她和賣小吃的歐巴桑對看了一眼，便羞赧地低下頭來，看見自己的鞋尖沾染了早上雨水帶來的污漬。紅燈了。

她一直記得這個日期，某個愛人的生日。每次想起這個愛人，她總是一陣皺眉，她可以清楚記得許多他和她相處的小細節，他的某些習慣和動作、不變的喜好及個性特徵；不過卻總是無法回憶起他們最後一次的快樂時光，也說不清楚究竟情感從何處斷裂。這時候她笑了，帶著一絲自嘲──究竟是誰說的，「老天是個不折不扣的賤貨」，的確──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究竟何時是最後一次、哪個點是快樂的終站。於是便痛哭懊悔任性並且讓無法輕易更改的個性帶著自己腐爛和沉淪。啊！她想，或許今天很適合吃滷味。


公車到站的時候是八點半。她每天都跟著路面一路搖晃，想要擺脫夢想、成功、愛情和金錢的束縛，她也知道自己一輩子都將這樣。她突然很愛卡農，那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曲調。恨都是由愛而生。

她提著滷味回家，終究還是放棄了香菸。她換上家居服、拿出手機、開了電腦，也順手按下音響的「PLAY」。從這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從一台電腦轉移到另一台，只有電話依舊不響、兩人座的餐桌從來都是她一個。沒關係，她有一百多首不同版本的卡農陪著。她也有其他喜歡的歌，而且有時候，她會點歌給自己。她就是自己的DJ，自己的聽眾，也是自己的歌手。她會在腦子裡播放點選的歌曲，可能還會點歌給曾經的她和他和他她牠它。很偶然地一個不注意，她的喉嚨竟也會摩擦震動，就這麼哼了起來。
用影集配飯之後，她洗碗─刷牙─洗襪子─玩電腦遊戲─上網─登入即時通訊─下線─關電腦─上廁所─洗澡─洗衣服─晾衣服─看書─燒開水─泡茶─洗杯子─看書─鋪床─檢查門窗。(是的，這一路都是卡農。) 然後她打開夜讀燈─關掉大燈─坐在床邊─看書─下床─檢查門窗─倒水─喝水─洗杯子──關音響─上床─設定鬧鐘─關掉床頭燈─睡覺。

然後依照慣例，她應該會醒來，因為不成眠的關係。她並不是擔心明天的工作、下個月的房租、另一段感情或是體重、門戶安全。她睡不著因為腦子裡一片空白。故事到這裡她會開床頭燈─下床─開櫃子─拿安眠藥─倒水─坐下─閱讀用藥說明─打開瓶蓋，接著吃安眠藥吃安眠藥吃吃安眠藥吃安眠藥吃安眠藥……

但是今天她沒有。

這次她立刻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在晚上八點下班，然後一切照舊直到睡覺這個畫面，夢裡的她直接睡著了，又做了一個完全相同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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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時候一個人去看了德國劇團的《點歌時間》。
演員沒有台詞，用極細緻的動作和呼吸填滿七十五分鐘、營造出無法擺脫的沉默。我忘記自己在哪個片段留下眼淚，並以為那些感動是因為戲很成功。忘記所有的感觸都和自身經驗有所聯結。
隔了四個月，今天終於有新的感動，讓我可以重新想一次這齣戲，將自身的感官和對《點歌時間》的記憶拆解，再重新描寫。


‧相關網站：
http://www.schaubuehne.de/spielplan/detailansicht.php?id_event_date=0&id_event_cluster=929&id_language=1

《點歌時間》是一種幻滅，一種準備，一種前進，一種停滯，一種後退，一種稀鬆平常不過的日常生活，一種喟嘆與一種疼痛的無力。
‧破報復刊第427期‧吳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