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了，我想知道，我申明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那個人。

她怪，不容易親近，卻希望人家把她記掛在心上。那些她老是提醒別人要記住或是幫別人記得的小事，那些天氣溫度話語事件，那些該死的美好過去以及回憶，是如此多餘且近乎可笑。「能不要再悲春傷秋嗎？」我不懂，你們為何都不吼她？怎麼能忍受她自虐虐人的自言自語；她還要其他人滾開，偏偏有人想靠近。

你們知道她有精神疾病嗎？

她撕毀並吃下照片，反覆聽同一捲錄音帶，她讓身體充滿氣泡以為可以輕一點，她每天都不虔誠地禱告，乞求能以靈魂交換翅膀。她知道自己有懼高症，所以希望無礙的觸摸一朵雲的邊緣，然後墜地而死：一種或是另一種飛翔。

她笑著和我說：「活著真好，我真想當妳的好朋友。」我保持一公分的距離凝望她的眼睛，在心裡嘲笑她一萬次，掐死她一千次，從來看不起她。令人氣的是她莫名的耐性，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那些細節和細節和細節的細節。可憐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腦容量只用來回顧而沒能更新，細胞就都老去。

有天，她拉著我，帶著少有的微風，說：「我告訴妳一個秘密。」我穿起一些相信跟著她到無人的海岸。潮濕的空氣中她看起來特別年輕卻也有些蒼白：「事情是這樣的：我信仰的神讓我有脫皮的能力，每脫一次我就能更強壯，要有極大的念力才能進行這個過程，而每次脫皮都是生命的危機，我必須對自己全然否定，之後會能夠重生。撐過兩次蛻變我走到這天，我預感第三次變化就要發生。老實說，我不確定能夠撐過下一次，因為上次脫皮的內耗太過嚴重，天生我的靈魂就比較稀薄，所以，請妳幫我一個忙‧‧‧‧‧‧」

我不敢放掉呼吸並且顯得太過小心翼翼，只放大耳朵想確認故事的真實性。

「我靈魂的重量不夠變成一朵雲，要加上脫去的皮才能換下一輩子的雲命，妳知道，雲有翅膀，那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我把前兩次脫的皮鎖在某展覽館的916號展間，展間的最底端有一面鏡子，妳站到鏡子前就能看到鎖孔。這是我的鑰匙，只有一把。」她從左胸前拿出一個長型物品放到我掌間，我分心沒注意手裡的重量到底來自何處。

「如果我一年後沒和妳拿回鑰匙，請到展間幫我把我之前的回憶帶到這裡，壓在這顆石頭下面。」她蹲下的那一瞬間我肯定這是她的實驗，誰能夠在一年後辨認出這個海邊的這塊石頭。她還是異常專注地搬開右手邊的那塊灰色石頭，和這個領域其他的一千萬顆並無不同。她抬頭確定我看到她的動作以及她的笑容。「不要懷疑，妳會找到它，就像我不懷疑它會找到妳一樣。」

我開始覺得今天的對話很適合寫成一首沒人看得懂的詩。

然後她笑了，和我眨了一下眼就不見。我還無法會意，猜想這或許是夢，也可能是她新學的魔術，卻感覺到手中的冰涼。低頭一看，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

那是一枝很短的筆，從裡到外都是透明，在頂端有一個小小的標記，一個英文大寫的「K」。




[圖片來源：美國代表老蔡在荷蘭照的^^讓人家用一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