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22 03:48:40⊙﹏⊙

東帝汶。海角天涯。吐吐愛拉

吐吐愛拉Tutuala 在東帝汶的東端

不知為什麼我們就是很難抗拒地理上的極點

比如鵝鑾鼻、富貴角

去英國的時候也會專程跑到只有鳥會生蛋但是人住不了的極西點

忍受強風和爆浪

心情卻非常高昂

東帝汶極東其實還在另一個小島__雅各島 Joca

但是吐吐愛拉是雅各島的前進基地

也就是說可以得到水糧補給

但是沒電

無法為數位相機充電

我因此拍照非常節約

>

村子裡有個派出所

在這裡問到了唯一的GH

是在懸崖邊的葡萄牙式大宅

傢俱什麼的都被搬光了

為了接待遊客

在弄幾個簡陋的桌椅床鋪

晚上沒電就在腦中上演鬼故事

半夜還真的被窗戶不怪異的聲音嚇了一跳

我鼓起勇氣拉開窗簾

原來是馬正用他的嘴唇摩擦玻璃

至於馬為什麼有這種行為

就要問動物專家了

2006年村子還沒有中國人來開小百貨店

不知現在有了沒

中國人真的很厲害

你想不到的地方都有中國人去開店

他們不考慮語言通不通  一下子就跨過文化鴻溝

像藤壺似的巴著不走

勤勤勉勉地賺錢而不休息

生意一定做得比當地人興旺

其實就像漢人在原住民部落做生意

一定做得比原住民興旺

因為原住民天性隨和

想開店就開店

也讓親朋好友賒帳

不久就賠錢了

中國人在商業基因不那麼強勁的地區開店

也很快勝出

最後就讓當地人覺得錢都被中國人賺走了

工作機會也被搶走了

這是經濟上顯性的原因

另外隱性的原因是中國人的尊敬是以有錢沒錢為評斷標準的

也是唯一標準

並不在乎你們文化風不豐富

所以在東帝汶就叫他們土人、土著

在印尼就叫他們番仔(台灣以往也是這麼叫的,小琉球十幾年前叫印尼漁工也是番仔)

這麼瞧不起人的稱呼久了他們也會知道是什麼意思

憤怒感就升起

也因此印尼、馬來西亞都因為排華生出悲劇

東帝汶照中國人的態度發展下去

排華也是不能免的

以下是2008年寫的吐吐愛拉:

【懸崖上的豪宅】 

Tutuala. Timor leste

 

地理上的最東邊是Jaco

有人住的最東邊是Tutuala

沒有公車

你在公路上拇指一比

攔到工程卡車

半途上了歐巴桑兩個和小孩一個

經過小鎮放下他們

換得兩個砍柴少女

和我一起在終點Tutuala下車

這個邊陲小村有教堂、小學、診所(醫師是古巴來的)

炊煙不起的餐廳也有一間

最重要的是有派出所

小村的重要就帶著官方的正式感

不到五分鐘

你從村頭走到村尾

尾隨著豬散步至村外懸崖邊

是酒紅屋頂的葡萄牙式白房子

白牆白柱上的石板擠出的龜裂紋

像血管

輸送屋頂葡萄酒到每一個角落

房子因此微醺而酣呆

環繞房子一整圈的是迴廊

廊上睡著藤椅一對

門前的大樹正在結果

晨昏吸引猴群來用餐

右側是大於房子十倍的庭園

草不青

花不開

但有溜滑梯

溜滑梯旁繫著白馬一匹

白馬低頭啃枯草

啃著啃著嘴酸了、脖子僵了

該伸展筋骨喘口氣了

就伸脖子、展四蹄

一抬頭就看到藍得發亮的海

以及亮得透明的天

你可以想像小孩住在這裡多高興

可奔可跑

可攀可跳

可躲可藏

可坐可臥

可以放聲大叫

也可以安靜觀海

擁有這種海岸第一豪宅

不是家財萬貫的電子新貴

就是霸著宿舍不還的退職高官

你參觀完畢

羨慕個夠本

走回村子

向派出所打聽旅店何處有

警察說旅店不但有

而且是政府經營的

但是管理員眼下不在

八成跑去撞球賭錢了

警察派另一個警察找管理員

村子迷你的好處是人好找

轉眼間

管理員叮叮噹噹地搖著鑰匙出現了

夜渡資報價五美金

沒有折扣

不能砍價

你跟著管理員去看房

走著走著發現踏著的是剛才回村的腳印

你被帶回崖邊豪宅

不是家財萬貫也不是退職高官

你住進豪宅

幸運得像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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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個遊客是五個月前

管理員也沒什麼好管理

一日復一日把乾淨的豪宅再掃一次

相對於外表氣派

豪宅的裡面就太簡單太臨時太動員戡亂時期

既沒有蕾絲窗簾也沒有太空記憶床墊

有的是竹床竹椅和竹櫃

床柱很有整體感地也是四根瘦竹

用來固定縷空繡花蚊帳

浴室比我的房間大

相當於三張撞球桌

裡面有西式馬桶、全瓷洗臉台、九段水柱蓮蓬頭、自己來按摩浴缸

可是

扭開水龍頭

別說湧泉聲了

連停水時水管搞怪的乾吼聲都聽不到

這條水管乾了二十幾年!

浴缸裡有半缸愛玉似的水

是很久很久以前

管理員從三里外的小溪挑來的 

洗澡當然不必了

你可不想每一勺都撈十幾二十隻孑孓到身上

光看孑孓扭動的怪樣子

就全身癢

這缸水只能沖馬桶

客廳只有靠牆一圈藤椅

沒有電視和孝心按摩椅

也不必有

因為電停了二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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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電也不是沒有好處

天黑了

你坐在門廊看星星

在這個天涯海角

唯一的光害就是月亮

星星又多又亮

幾乎到了刺眼的程度

你找了半天沒找到北斗七星

卻看到不面熟但肯定是的南十字星

突然之間覺得離家真的很遠了

寂寞真的很近了

就算你有多文藝多青年

一個人乘以直撲的海風

你能觀星觀多久?

不到一刻鐘我放棄假裝感性了

躲進屋內

關起門窗

坐在客廳瞪著…

就只是瞪著

眼前所有東西都不完整

都似隱喻

再換到床上

點了兩根再加兩根蠟燭

趴在四燭光的半圓中心

打開泰戈爾詩集

強迫自己一句一句地唸

因為是趴著

張口唸書的口氣噴到床立刻彈回鼻孔

溫溫酸酸臭臭的

像盛夏的死青蛙

於是

帶著礦泉水進浴室刷牙

這貴族房子的天花板足足是平民家的兩倍高

負責把各種聲音吃進去

再消化放大

細細的刷牙聲於是就變成鋸木聲

拖鞋的走路聲就變成猖狂推土機

再者

沒路用的燭光也照不到高不可測的屋頂

燭光半徑之外像馬里遜海溝

黑得接近永恆

深得直達地獄

好像有什麼怪東西在黑暗裡偷看

再再者

這個臨海第一線的房子

沒什麼遮蔽

直接承受海風

房子無所不在的縫隙

偶爾地

斷續地

被海風灌進

就會像笛子似地咻咻鬼叫

玻璃也被吹得發抖

一切的一切

都像這個房子不喜歡有人睡

想嚇走人

開什麼玩笑

錢都付了

就算睡不著

也要賴到明天才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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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臥室緊臨台一線的台灣同胞

不會夜半被砂石車的狂嘯驚醒

就像陸光九村的娃娃

對麻將聲不驚不懼

毫宅內外交加的怪聲

很快就於我有何哉

我把臉撲在泰戈爾的詩上

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64位元的大腦

自動把之前說的那些怪聲

歸類於無害而不必理睬的噪音

也就是說

它們再怎麼大聲

大腦就是不會叫醒我

但是這之外的聲音

即使很微弱

大腦就會警戒

這聲音悶悶的

有節奏的敲著玻璃

有點像麻薯甩在臉盆上

你驚醒

你聆聽

相信鬼神但是沒見過鬼神的你

在這種孤立無援的黑夜

承認自己害怕了

是對台灣人好奇的葡萄牙鬼?

而且還是那種斷了手掌

用肉肉的肢節來敲門

還是來報恩的田螺?

不管怎樣

拜託明天再來好嗎?

你等著等著

希望那個聲音自動消失

可是它是多麼地持之以恆啊

幾乎像和尚敲木魚般堅決

我睜眼瞪著蚊帳

不知該不該起來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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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恐怖片的女主角

不管多害怕

聽到怪聲一定不會跑掉

一定要幫觀眾察看一番

沒讓大家失望

我終於勇敢地下床

抖到窗邊

掀開窗簾

喂!

小白馬

你半夜幹嘛不睡?

小白馬的主人

又幹嘛不把牠關好?

那匹繫在溜滑梯旁的白馬

因為窗戶燭光外漏

好奇跑來看

馬的!

馬的!

害我濕了內褲


前往吐吐愛拉的公路沒什麼車在行駛

遠方的電線桿就是光桿

沒有電線

因為1990年印尼軍隊撤出的時候把電線弄斷、帶走了

我在路上遇到上學去的學生

跟著他們進學校看了兩眼

這麼艱困的時刻

在這麼偏遠的地方

看到孩子坐在教室

讓人覺得很有希望

(但是2022年國民的識字率還是很低)

這區傳統的茅屋很有特色

挑高、高頂

屋頂以貝殼串飾

串飾以鸚鵡螺收尾

但是在不遠處發現了許多墳

並且都精心建造

再加上高腳屋都沒看到人  天氣炎熱也不開窗

我不禁懷疑這區是很重視身後事的民族

高腳屋不是給活人住的


從吐吐愛拉到雅各島還有一段距離

村子裡有個會說英文的年輕人可以帶我去

他叔叔(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船帶客到島上

我們談好費用

包含領路、搭船和午餐

一大早就從村子出發

大約走了一小時到岸邊

岸邊有幾座水泥涼亭

兩個叔叔

我們搭小船到雅各島

雅各島無人居住

當然也沒有路

想到島的極東點  也就是這個國家的極東點

必須沿著島緣沙灘和岩石

中途因為有濃濃的鹹腥味   我們發現了海龜殼

一翻開   像蟑螂四處竄逃的是螃蟹

這麼大的海龜殼要是帶回台灣當茶几一定很氣派

但是想想就好

你在海關就會被攔下   罰一筆鉅款

#因為距離還不足凱達格蘭大道寬,手划船就可以到島上

年輕人帶我到最東點

我拿出指南針比對了一番

確定東邊真的沒有陸地了

真的很無聊

踩到了國土的極東

我心滿意足地再搭船渡過海峽

然後在海峽浮潛

看到了像隱形戰機的魟魚在我身下

追著牠玩了一下子

幾日之後在別處遇到俄羅斯籍的聯合國傭兵

跟我提到電視上很躁動的動物節目主持人史帝夫被魟魚螫死了

差不多是我在國土之東浮潛的那天

在東帝汶旅行的我一直沒電視可看

這才知道消息

以下是2008年寫的:

【 誰殺了史帝夫】

那個家裡開動物園

衣櫥只有卡其獵裝

眼睛不睜到最大就不會說話

在動物星球頻道活躍的澳洲人---史帝夫的死訊

是東帝汶海灘上休假的俄羅斯傭兵告訴我的

我們仰躺在海水上

因為被猛烈如片場燈光的太陽晒昏頭

而忘情地吹噓東帝汶潛水或浮潛經驗

我談到在東帝汶的極東的Jaco島和本島之間的海峽(暫且稱之Jaco海峽)

在這之前

我以為綠島和蘭嶼浮潛是全世界最讚的

你不必坐船出海就可以拎著蛙鏡、呼吸管走進水晶宮

海底總動員裡六七成的演員都住在這裡

可是一到了Jaco海峽就為自己的井蛙見識而害羞

Jaco海峽兩邊隨便挑一個沙灘

因為沙灘入水夠遠夠深

不必穿珊瑚礁鞋

不會踩到珊瑚礁

因為水溫似羽毛被

不必穿防寒衣

不會過了五分鐘就開始發抖

因為有小島擋著

海峽沒有那種突然把你推去撞珊瑚礁的惡浪

不會像在綠島常常刮傷細皮嫩肉

你縱身一躍

濺起一朵大水花

氣泡噗噗之後

蛙鏡之前就是活生生的海洋圖鑑

射入海水的光束像舞廳的投射燈

點亮了珊瑚以及熱帶魚鮮豔而層次豐富的色彩

海底總動員裡八九成的演員都住在這裡

你漂浮在這片百萬色的液態琉璃之上

被水矇住的耳朵清楚地聽到心臟興奮的鼓動

當場把投胎的第一志願從魚鷹改為熱帶魚了

你追逐神仙魚

撩弄海葵裡的小丑魚

時間溶解在海洋不定向的座標裡

最明顯的證據就是每次潛水才覺得不過十幾分鐘

氣瓶就指向紅線區

上岸才發現已經過了四五十分鐘

這天

只是浮潛

但是時間依然溶解四逸

你漂向更深、更黑、更神祕、更危險的水域

同時你嘴裡分泌出一種恐懼的汁液

你把恐懼強制吞回

珊瑚不那麼密集了

魚變得又大游得又優雅

露出邊游邊猜明牌的若有所思

你也感染了這種若有所思

思著思著差不多有點快出神

或者說是快睡著了…

十點鐘方向

好像有一只風箏

正悠緩地飛過來

風箏?

這不是在海裡嗎?

怎麼會?

你揉揉眼睛…歐…是抹抹蛙鏡鏡片啦

盯著這只來自黑暗的黑色風箏

終於認出是一張茶几大小的魟

魟在和你保持二十公尺的垂直距離

牠向左

你也向左

牠向右

你也向右

你就在牠上方亦步亦趨

敬畏地欣賞牠彩帶舞似的泳姿

沒多久牠也發現你了

停了一下

眼睛像兩根小手指靈活地轉動

仔細地打量你

身長三倍的尾巴如皮鞭似地舞動警戒

你因興奮而忘了害怕

抱胸懸浮在原處

等著魟的判決

魟果然英明

很快地就看出你一點傷害牠的本事都沒有

就很大方地陪著你游來游去(二十公尺的垂直距離不變)

覺得你該看夠了

也羨慕夠了

才優雅地消失在海洋的黑色裡

那種怎麼這麼好運的幸福感就附著在紅血球上

流倘到全身每個角落

一直到現在還是回味無窮

『螫到史帝夫的胸口,給他好死的,就是這種魟!』

俄羅斯傭兵看到我畫在沙上的魟不禁大叫

我才知道

這二十幾天在沒有電視、找不到網路的東帝汶旅行

竟然發生了這種世界新聞

(同時台灣也有不了了之的紅潮的地方新聞)

對徒手抓鱷魚、玩蟒蛇、捏毒蠍的史帝夫而言

死於野生動物算是一種自然死

就像起於自助漸醞自棄的旅行者

死於旅館或巴士上也算是自然死

在印尼被不明疾病糾纏而發燒昏迷的我曾這麼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