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帝汶．雷舒賴

Lassorolai.Timor Leste

 

說到共力造屋就會想到電影【證人】

哈里遜福特在片中即使是看到女主角洗澡都是吃酸梅似地擠出似笑似哭的樣子

只有和Amish清教徒一起建穀倉的時候

才有開懷的露出笑容

因為他的木工的技術能和村民接榫無誤

也因為建穀倉過程的同心協力

落難警察哈里遜福特才被Amish人接納…

---

這天吃完早餐

大家都沈浸一種興奮狀態

嘴角掛著雕像般永不下垂的笑

講話又快又有勁

行動敏捷又俐落

好像每個人的屁眼都塞了一顆朝天椒

而我興奮的程度像塞了三顆

…因為今天全村要一起去造房子

他們以前可能都參加過

我是第一次

(大學生卷毛哥放假就是為此而回家）

我本來想像會看到一塊空地

物料在四周備齊待命

一間房子從無到有被完成

可是

看到的是樑柱都已經架好的

像3D軟體完成了模型框架

今天大家只是一起來貼材質

 

說真的

是有點失望

但是把巨木砍下

從很遠的深山運過來

刨削為柱

把柱子立起來

……

這些粗重、危險的工作

好像還是讓幾個真正專業的人專心的去做比較好

人多反而是一種障礙

因為是山區

房子在小山坡上

村民從各路集合到建地

自動分組

搬運組---把一捆捆的乾草以及婦女同胞背不動的東西背到工地

製繩組---將棕櫚葉堅韌的部份削下，供綑綁屋頂的橫架之用

組裝組---爬上屋頂將乾草屋頂有技巧抵組合成屋頂

屠宰組---豬和羊給牠死

分肉組---分割燒掉毛的豬羊肉

茶點組---保持花生、芋頭、蕃薯、茶供應不斷，讓辛苦工作的人不餓不渴

烹飪組---免介紹

端盤組---免介紹

育幼組---有出產鮮奶者優先錄取

廚餘組---阿貓阿狗專區，不鼓勵人類報名

以及臨時增設的攝影兼速寫組…也就是我和我自己

 

---

每個人根據自己的專長、性別、年齡、體能、厚臉皮

挑選組別

沒有人強制分組

也沒有規定不能跨組或跨性別

比如說烹飪組原則上是婦女保障名額

但是曾經當過總舖師的阿公也特准參加

我看搬運組搬乾草好像不用技術

也自告奮勇地卸下相機報名參加

乾草和棉花都是“看起來”很輕盈的東西

二十公斤的乾草“看起來”就是比二十公斤的石頭輕

而且“看起來”絕對不到二十公斤重

只不過是“體積非常巨大的輕盈乾草而已”

結果

等人家把乾草放到我肩上時

物理上的二十公斤就打破了視覺上的輕視

一點也沒打折地壓肩上

還好我及時提肛吸氣才撐住

然後像醉拳般地前後搖晃了一陣子

才抓到重心

可是頭已經被壓低了

乾草還一根根的從各種角度遮蔽視線

我只能讓前面的人的腳跟帶路

從馬路上的小卡車揹上一捆乾草

爬一段大約四十公尺的泥土小坡

前十步還看得到他的腳跟

然後就聽到他近於小跑步地漸漸走遠

我只能看著地面

踏在光禿禿的泥路

千萬不要踩到旁邊的草地

因為那已經不是路了

而可能是一面陡坡

我小心翼翼

汗流浹背

全身發癢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然後

被人撞了一大下

撞得我往前蹎了好幾步

差點用牙齒磕地球

原來

車速太慢也會造成交通事故

後面的揹草人先說了一聲對不起

我也沒辦法回頭

勉強發出了一種表示沒關係的聲音

安慰後面的揹草人

然後

我繼續用自己的速度往上爬

後面卻已經塞成一團

---

對於習慣負重的人而言

走得越快

負重的時間就越短

體力的消耗就越少

現在被我擋在狹小的路上

整個搬運節奏和體能分配都被打亂了

急得好像踩到圖釘

終於等到稍微寬的轉角

我退到一邊

把乾草放在地上

順便擦汗喘氣

讓後面七八個人超車

然後…我就沒辦法把乾草抬到肩上了

像隻撿到整顆柑仔糖的螞蟻

繞著乾草找施力點

 

---

從上面下來要揹第二趟的

看到我的窘境

過來幫忙把乾草放回我肩上

他一抓一提乾草就起

本來已經沾到我的肩了

可是他轉念一想

就把乾草甩到自己的肩上了

也沒經過我的同意

就用輕跳的腳步揹走了

我只好乖乖地跟在他後面

如果有幾支草掉下來

還可以幫忙撿

於是我就安分地回到攝影兼速寫組

大家也知道千萬別讓我亂參加別組

不然會拖垮工程進度

…連廚餘組的阿貓阿狗也蓋章同意

---

 

今天建的是傳統架高的茅屋

供女眷和兒童居住

男人是不准進入的

只靠一根竹筒砍成的樓梯出入

晚上的時候單竹筒梯收起來

老鼠和壞人就沒辦法侵擾和偷吃

屋下的空間用來養雞養豬

如果不在意雞跳到你肚子上

午睡也很棒

已經用粗木架完經線的屋頂上

男丁圍成一圈

將細木一根根地以十五公分左右的間隙

綑綁成漸漸高升的緯線

這個階段結束後

屋頂就像防蒼蠅的桌蓋

然後再將乾草一束束地塞在經緯交織格子裡

由下往上

一層一層耐心而確實地鋪設

如果這個階段完成

屋頂就算完成了

並不像巴里島或日本的茅屋

還要把乾草的邊緣修齊

而是讓它保持參差不齊的有機狀態

感覺上就像不修邊幅的古代牧羊犬

被毛蓋住的眼睛依然透出友善和憨厚

整個屋沒用到一根釘子

也沒用到一條橡皮筋

甚至連一滴漆都沒用到

就等著讓白蟻來吃

許久之後完全回歸自然

可以說是極限綠建築了

---

其他各組的工作也和屋頂的鋪設同步進行

屠宰組的殺了豬

放了血

升起一堆火

把豬放在上面

但是並沒有就這麼開始烤肉了

而是把豬毛烤一烤

再用開山刀刮乾淨

所以“殺豬拔毛”這句話來到這裡就不合宜

這裡沒有人一根一根地拔豬毛

豬毛刮掉了

豬肉也烤到裡面的殘血不會亂噴

就比較容易分割

這個工作通常還是屠宰組繼續完成

 

---

 

＃宰殺留下的血水也被廚餘組喝掉了

 

涼亭下的三姑六婆

邊聊天邊帶小孩邊搖竹篾

挑出白米裡的小石頭、小蟲子和頭髮

挑好的白米差不多和豬羊肉同時進烹飪組

大大鍋

大大火

還有大大的辦桌氣氛

飯熟了

肉湯也入味了

也就是屋頂應該要鋪完的時候了

每一家的房子都是這樣蓋出來的

大家都很有經驗

每一個步驟都接得很順

可是

今天的乾草準備得不夠

屋頂還留一個天窗

…

那也沒辦法了

改天屋主自己補天窗

（回頭看這部分才知道是乾草準備不足，並不是我最近以為的要留最後一個開口讓屋主完成的習俗，所以越早記下就越能避免日久之後自己亂編）

這會兒

盤子都準備好了

飯和肉湯也盛上了

女孩們排成一列

將裝著期待的大餐傳到每個人手上

然後

就拿起湯匙大口吃了

相對於印尼人用手進食

用湯匙吃飯讓東帝汶人民很自豪

 

因為被印尼統治得很不開心

印尼“落後的習慣”讓東帝汶份外不舒服

台灣人被日本統治期間

少有這種不服氣

因為日本各方面真的比較文明、進步

被日本統治還可以學到東西

假如是十幾二十年前被中共統一了

我也會被廁所沒有門、隨地吐痰的大陸人統治而很不爽

---

 

---

等了一整天的大餐

我的唾線也都快等乾了

大家都知道土雞比飼料雞好吃

不管是咬起來還是嚐起來

同理可證

東帝汶幾乎是野放的豬

應該也比台灣黑毛豬好吃

結果

一口才咬一半

差點沒被濃烈的腥味給嗆暈

那是一種未被馴化、沒有洗澡、沒噴香水的野味

肉質差不多跟啃輪胎沒兩樣

這盤肉雖然有豬有羊

豬臊味完全把羊羶味蓋掉

不讓羊發言

我也就無法對羊肉發表什麼意見了

 

---

廚餘組很積極很有效率地環伺在人的背後

等著被肉啃得精光只剩餘味的骨頭丟出來

有些人不知道是捨不得還是忘了

吃剩的骨頭還整組放在盤子裡

廚餘組的阿狗就會大膽但低調地從人縫中把長長的嘴吧伸進來

叼了骨頭就快速撤倒後方

手嘴並用地把骨頭清除

然後再來回多次

終於大膽但低調地坐在人旁邊

把浸淫肉汁的盤子舔乾淨

…好像大家都不反對狗洗盤子

我又撕又咬地和肉塊奮戰

來東帝汶已經很久沒大塊肉可吃了

今天當然不能因為一點腥羶而放棄

我本來就不敢吃肥肉

更何況是這種野肥肉

就把瘦肉咬掉剩下的肥肉丟給廚餘組阿狗

動作自然而順暢

看我丟肥肉的人莫不睜眼張嘴

一隻來不及阻止我的手伸出

恨不得能半空攔截肥肉

狗也幾乎不等肉落地

張嘴接住

立刻跑得老遠

用兩隻手抱住

萬分珍惜地吸舔

深怕到手的肥肉溶掉了

原來

我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浪費

竟然把肉給狗吃

這裡沒人不吃肥豬肉的

所以

接下來我拆下的肥肉

會問有沒有人要幫忙吃掉

---

『美國社會強烈的個人主義允許有成就的發明者為自己賺錢，而新幾內亞牢固的家族關係則確保了一個人一旦開始賺錢就要同十幾個指望搬來同吃同住的親戚一起分享。』

槍炮、病菌與鋼鐵

---

有這種共力造屋的傳統

親戚五十都有機會聚在一起流汗出力吃肉喝酒

畢探親、懇親、認親、相親於一役

難怪

他們走在村上遇到任何人都可以打招呼

停下來聊幾句

問候彼此的媽媽和姊妹

…爸爸和兄弟也順便問一下

有時候

兩個陌生人見面提到某個人

就牽出另一個人

再扯出更大一串家族

回頭再把自己在這個老鼠會似的家族的位置圈出

原來我們是表表堂兄弟呢

這些人窮並得不孤單

實際上所有生命指數加起來

得到的總和

可能比我們富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