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舊作

原刊在皇冠

現在可以放在部落格了

這是江湖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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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已經預購了從巴狗市（Bago）到茵冽湖 ( Inle lake )的直達車票

聽說要坐十幾個鐘頭

有那種旅途一定很無聊的預感

所以

在巴狗市認識了以色列女兵阿D

聽說阿D 也要去茵冽湖

就很高興有人為伴

拉著她去巴士代理處（也就是旅館櫃台）

問同班車還有沒有空位

掌櫃的搖電話到仰光巴士總部

問了好幾巡

確定不但我買的這班沒座位了

其他所有巴士公司也沒座位了

因為再過兩天

就是茵冽湖一年一度的水上大拜拜

不但是外國遊客

連緬甸人都湧向茵冽湖看熱鬧

因為這個理由

掌櫃的說

你最好不要退票

不然這幾天都買不到票

如果阿D 是男的

或者長得很礙眼

我就會聽掌櫃的勸

偏偏阿D 生了一張迷惑人心的臉

你就疑心掌櫃的怕退了票會把他到手的佣金也收回

或故意要拆散我們

就管她娘的先退了票

嗯⋯

再找一班車、兩個座位

應該是很簡單的吧

掌櫃的所屬的這家旅館前

長途巴士會暫停卸貨、上下乘客

市民要搭長途巴士也都在此候車

已經變成巴狗市不具站牌的一級車站了

巴士一停

掌櫃的就跑向車門

比手畫腳地和司機及車掌交涉

然後垂頭喪氣地回來

說連走道都擠滿乘客

問了不知幾班車

都是這樣的結果

我和阿D 從白天等到黃昏

又累又煩

掌櫃的提議去市郊的巴士休息站

因為連不經過巴狗市區的巴士也會停休息站

有更多的巴士可以問

那當然好啊

我和阿D 就跟掌櫃的坐著市區公車

到了所謂的巴士休息站

也就是一間可以停十幾輛巴士的大餐廳

肚子也餓了

就順便吃了晚餐

掌櫃的奔勞了一下午

挺辛苦的

我們請掌櫃的吃個飯

阿D 付了自己的一份

並無打算多拿一毛錢

掌櫃的那份就由我概括承受了

既然如此

我就毛起來叫了啤酒兩大杯（阿D 說她不喝酒）

和掌櫃的大口乾杯

幾班巴士匆匆來去

掌櫃的因為酒精的作用情緒更高昂

問得更起勁

可惜還是問不到空位

閒著也是閒著

我們就開了一節基礎緬甸語會話練習課

餐廳的服務生也是閒著閒著

都圍著我們這桌

興味十足地觀賞阿D 的金髮和灰色眼珠

聽我們笨拙的發音

人越集越多

連廚師也拿著鍋鏟跑出來觀看

這節的緬甸語練習對於日後的幫助可不小

只要巴士一停

就會有小販頭頂著各種食物奔過來

你就可以用標準的緬甸語叫香蕉小販或鳥蛋小販

準確地買到你想買的東西

小販也會因為一個外國人竟然會用緬甸語說鳥蛋香蕉而驚訝不已

對你產生了親切感

還因此多送你一根香蕉或兩顆鳥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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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過了

掌櫃的攤手說今天不可能找到空位

我們還是回去

明天再試吧

這個時間（大約晚上八九點）市區公車也沒了

只好搭MAZDA小貨車改裝的計程車回旅館

阿D 一路嫌計程車貴得像強盜

搞得掌櫃的很尷尬

掌櫃的萬般委屈地向我解釋

這種計程車平常收400k

今天剛好碰到順風要回巴狗市區的司機

才算半價

阿D 像中邪似的一路咒罵強盜土匪

不用說了

掌櫃的車資又是由我概括承受

此夜無話

靜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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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點半

我和阿D 備齊行李

在旅館前磨刀霍霍

掌櫃的亦煥然一新

還帶了兩個徒弟隨侍在身

大家有志一同

一定要在今天早上坐上巴士

經過昨天的教訓

掌櫃的打開地圖沙盤推演：

『直達茵冽湖的巴士絕不可能有座位了

你們必須改搭短程的巴士

換幾次車

接力到茵冽湖』

我和阿D 咬著油炸早餐

看著地圖

並無異議

就在這當時

掌櫃的看見一輛巴士滾著煙塵如騰雲駕霧出現了

立刻奔到路邊招手

巴士不知是煞車不靈還是故意捉弄人

過了掌櫃的身邊三四十公尺才停下來

掌櫃的手一招

大叫：『就是這班了！』

他的兩個徒弟敏捷地背起我和阿D 的背包往巴士衝

我嘴裡還咬著半個早餐

看著兩個比背包大不了多少的小徒弟

跑在我們前面

就像背包生了一雙腳自己在跑呢

跑到巴士門前

掌櫃的清出一條路要我和阿D 上車

我一手才剛攀到車門

就被車掌擋住

掌櫃的跟他不知說什麼

兩個徒弟也用力地要將我們的背包擠上車

車掌（有兩個）就一邊和掌櫃的爭論

一邊用腳抵住背包

雙方爭執拉鋸

戰況劇烈

我和阿D 一點也幫不上忙

只好袖手旁觀

突然車掌腳一伸

徒弟抱著背包滾倒在地

車門一關

巴士就噴著黑煙揚長而去

我們籠罩在巴士的餘孽中

樣子一定非常惹人憐

路人圍過來問東問西

問完之後就妄加評論

評論之後就招來反對

反對之後就開始激辯

激辯不服就大打出手

眼見人家好像為你打架又好像與你無關

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出師不利就註定接下來一直不利

我們跟著掌櫃的來回奔波於旅館和巴士間

不斷地被拒絕

不斷地吸食巴士排放的廢氣和塵土

又累又渴又無助又狼狽

終於哦⋯

有一班巴士讓我們上車了！

所有一早就一起受罪的人莫不歡欣鼓舞

以致於忘了給人家小費以及跟人家要小費

對喔

沒給小費耶！

哈哈

真是賺到了

那些人真可憐

白忙一場

哈哈哈哈

⋯

你哈沒多久

又被放下車了

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這班車並不到我們要去的地方

我和阿D 不得不頂著大太陽

走回數百公尺外的旅館

我隱隱覺得

這是沒給小費的現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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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終於這次真的上車了

從早上七點半玩到十一點多

真的是玩夠本了

這次在慌亂中

我拿了一美金鉅款（比普通大人一日所得還多）給幫我拿背包疲於奔命的徒弟

幫阿D 拿背包的徒弟算你倒楣算你遇人不淑

阿D 就是鐵石心腸一毛不拔

巴士搖搖擺擺駛了六個小時

下午五點多到了換車的城市

你想知道名字？

那就告訴你吧

這地方叫做湯骨（Taungoo）

我們在湯骨的巴士站等著六點多到下一個換車點的巴士

說是六點的車啦

可是大家聽過整合行銷吧

緬甸的巴士就是這麼幹的

不但要載人

還要載牲畜、糧秣、家電和所有可以搬動的東西

所以我們就坐在巴士站的 tee shop （要翻譯成茶店嗎？）慢慢地看落日晚霞

慢慢地吃餅喝茶

吃著吃著

好像怕我們無聊

出現了一條鉛筆大的蛇

小蛇和人彼此嚇了一跳

人慌張地抬腳到凳子上

小蛇急急想要鑽回草叢

茶店老闆抓了茶壺趕上

用熱滾滾開水燙熟小蛇

在場的緬甸人和台灣人也就是我

都覺得老闆在為民除害

只差沒有站起來為老闆拍手而已

卻只有阿D 一個人在抓狂鬼叫

你聽了半天

才知道阿D 對於燙死小蛇很不諒解

說什麼佛教徒不應該殺生

因此老闆不是好佛教徒

所有人默許殺生

也不是優良佛教徒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著阿D

沒見過這種為毒蛇請命的人

喂！阿D

你們國家是沒有毒蛇啊？

小蛇雖小

但是一點都不可愛

被咬到還是會死人

我們這種熱帶國家

誰不怕被蛇咬一口

誰在跟妳悲天憫蛇？

有些事情一輩子都講不清

阿D 也無法跟我們這些人談小蛇的生存權和蛇權

我們也很難跟阿D 談論巴勒斯坦的生存權和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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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多

司機通知大家可以上車了

這班車的乘客不到十人

空間應該很寬鬆吧

想是這麼想

一上車卻發現走道堆滿了米袋

座位上雖然沒有米袋

可是也從地板堆了兩三袋米與座椅同高

坐在椅子上腳不能著地

必須抬到胸口抱著

或盤腿打坐

就跟坐在塌塌米上一樣

同車的緬甸人雖然習慣和各種貨物同車

但是稻米顯然是比較討人喜歡

每個人上車都喜孜孜地踩過稻米走道

坐到座位上也不時用手撮撮摸摸米袋

像對待狗似地流露出親暱的溫情

本來以為米是香香鬆鬆的

應該是很棒的床

可是和鄰居寒暄應酬完畢

躺在米袋上試圖入睡

才發現這些米塞得密密實實

硬得像石頭

而且米袋鼓脹的曲線和人體完全不相合

躺在上面翻來覆去

身上每個穴道都被點名答有

讓你一個晚上換了七十二種睡姿

卻沒有一種睡姿撐得過三分鐘

腳底按摩的折麼

你用全身來承受

凌晨四點多

到了第二個轉車點

車站周邊的飲食店燈火通明

食物的香氣和水蒸汽朦朧瀰漫

我很高興可以直立站在地面

盡情地伸展四肢彎曲軀體

所有的關節都喀啦喀啦地歡呼

接下來再等兩個小時

換小巴士

就可以到下一個轉車點

是不是簡單又明瞭？

我們找間店放置行李喝咖啡

因為阿D 的金髮

很快地就招滿一桌人來陪聊天

我們把昨天學的緬甸語溫故知新一番

順便打聽哪班車可以載我們

以及（這個很重要！）票價多少錢（當然是緬甸人的票價）

到了六點

也不用人家招攬

直奔看準就是它的小巴士

小巴士門前有人收款排位

阿D：這班車到 Shwen Yaung （也就是我們的下ㄧ個轉車點）對吧？

收款人：對

阿D：好，錢拿去

阿D 把錢塞給他

逕攀階梯上車

收款人看了錢愣了一下：喂！喂！喂！不好意思！是2000k（ps. 1），妳只給1000k

阿D：我有問過別人，是1000k

收款人：一定搞錯了，是2000k啦

阿D 用剛學來的緬甸語，指著收款人的鼻子：不要說謊！

這個“不要說謊”用緬甸話說出來

就像聽到貓在汪汪叫

害收款人失神了片刻

收款人：沒錯啦，是2000k

阿D 氣勢驚人地踏上車

隨手指著無辜的歐巴桑：妳說！妳付了多少錢？

歐巴桑被突如其來的金毛人質問

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D 拿出1000k鈔票橫在歐巴桑眼前：老實說，妳付了一張還是兩張？

歐巴桑好不容易回神

怯怯地指著一張

阿D 回頭對收款人：看吧！別人都付1000k

收款人：妳把人家嚇呆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阿D：不要說謊（又是緬甸話）

同時拉著收款人望車窗外的佛塔（在緬甸，幾乎隨便一抬頭就看得到佛塔、寺院）：不可以說謊，你敢對著佛塔發誓沒說謊嗎！

阿D 像導師上身，越罵教訓越上癮，伸出手一根一根數著說：你是佛教徒吧？佛教五大戒律不殺生、不說謊、不姦淫....你有記得嗎？

收款人不知是良心發現

還是被阿D 凶到

手上捏著阿D 給的1000k

愣愣地看阿D 抱胸盤根於座位

意志堅決

絕不可能多出一分錢

收款人停格了兩三秒才回神

搖頭苦笑

下車繼續收錢

一下車就看到我

我笑著給他1000k

他笑著收下1000k

兩個人的笑各有所指

比起台灣

緬甸的物價便宜得幾乎像免費

啤酒一罐大約七塊台幣（200k）

三塊台幣（75k）就可以買到還算可以的煙一包

你只恨自己酒量淺

喝一手啤酒就爛醉

也恨自己嘴太小

一次只能抽一根煙

如果只來遊覽兩三天

就會一邊做夢般地念咒：好便宜！好便宜啊！

一邊撒冥紙似的花錢

但是

長時間旅行你就會注意到

我們的便宜是所謂的 Tourist Price

還有一種更便宜的 Local Price

Tourist Price 至少是 Local Price 的兩倍

（大陸、寮國、越南、柬埔寨、印度⋯都有類似的氣死人）

你就很在意自己是不是被當凱子

不管買什麼都會花好幾倍的時間爭取 Local Price

初段只是用蠻力殺價

一串香蕉從500k 殺到250k

已經夠得意了

可是一回頭

卻發現緬甸人只用200k 就買到

而且⋯而且⋯好像還多兩根呢！

所以

進階的你就會先觀察緬甸人付多少

再要求同樣的價格

這樣應該就不會被削了吧？

也許吧

可是你還是會懷疑

商人和顧客是不是串通好了

表演錯誤的價格來騙你

你每天猜三想四的

幾乎得了被迫害妄想症

殺價殺得殺氣騰騰

一付要咬人的樣子

完全看不出你在台灣的慈眉善目

就像本來在家和平親切的狗

流落街頭變得好戰易怒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

免不了為了平等價格一路征戰

但是有來自加薩走廊的阿D

海膽似的作風強悍尖銳（如果是男生，可能會被揍吧）

就放她在前頭開路突圍

自己跟在後面坐享其成

很超然地修身養性起來

臉上又有了慈眉善目

走到這裡

阿D 原來迷惑你的力量完全消失了

眼前只看見一個摩拳擦掌的以色列女兵

幾乎聽得到她困獸般的咆哮：來啊！來啊！你們這些騙子？再敢坑我，就炸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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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巴士準六點出發了

太陽還在暖車的清晨涼爽而清新

大把大把的冷氣像冰涼的汽水從車窗灌進你的肺

初醒的大地漫著薄霧

更棒的是我們用 Local Price 就坐上車了

你的身心浸泡在所未有的舒暢當中

只有吃完冰淇淋又撿到錢的小孩子才會這麼快樂

這段奇幻的快樂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直到太陽開始認真工作為止

一切才又墜回刺眼焚熱的實境

小巴士從清早的通風寬裕

沿路載客

很快地又擠得水乳交融

經過一個小市集

又上了幾個乘客

其中兩個一看就是付了 Tourist Price 的遊客

因為他們一上車

司機就拉著他們殺出一條路

抓起我們前排的兩個了瘦弱農夫

把座位讓出來

一問之下有三個果然

果然是遊客（賽普勒斯來的）

果然付了三倍冤大頭車費

果然也要去茵洌湖

多了兩個同路人

路上比較有得聊

也交換旅行資訊

雖然整車都是緬甸人也是人

可是你就覺得他們和遊客不太一樣啦

就像貓與狗的隔閡啦

閒話休說

小巴士晃了四五個小時

放人出來休息進食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多

我說：阿D！從昨天開始，我們已經整整搭了24小時的車了！

阿D ：是啊！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呢，真的是不得了的經驗，你以前有這麼做過嗎？

我：沒有啊，我們台灣那麼小，沒有地方一天之內到不了的。

阿D：我也沒有耶，這⋯總得做一點什麼來紀念一下。

我：好啊，那你請我喝啤酒。

阿D：好啊，來乾杯吧。

本來只是想逗逗阿D

沒想到她真的買啤酒來請

所以

大家明白了嗎？

阿D 就像所有人一樣

生性慷慨好客

但只要有人想誆她

她就會全力反擊

即使反擊的成本高過被騙的數目

她也不會遲疑

就是要人家知道

別把她當傻瓜

紀念過這個24小時的兩小時之後

四個遊客在 Shwen Yaung 下車

再共乘一輛小汽車往茵洌湖邊的小村 Yaung Shwe

這段共乘的二十分鐘裡

賽普勒斯來的遊客和阿D 用英文聊得很投入

英文這種東西

只要比日常生活會話深入一點

我的資料庫就沒有東西可對應

它就會飄忽遠颺

變成與汽車引擎聲同級的背景音效

賽普勒斯來的遊客和阿D 的英文對話很快地就進入這種境界

我完全插不上嘴

只好專心看窗外

沒多久又被阿D 激動的聲音拉回

你莫名其妙地看賽普勒斯極力想解釋

而阿D 越說越抓狂而手舞足蹈的場面

小小的汽車因此被搖蕩得像喝了酒

司機小心翼翼地抓著方向盤

從後照鏡偷看幾眼

也不知道什麼事

還好很快地就到了小村

車一停

阿D 打開車門

抓出背包就走

衝了兩步

又怒氣沖沖地回頭（大家嚇一跳）

將車錢丟給司機（大家鬆口氣）

才又像個著火的沖天砲一去不回

車上所有人面面相覷

我：剛剛你們在談什麼

賽普勒斯：就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啊

這⋯這⋯不就像跟宋楚瑜談興票案

跟趙建銘談台開案一樣

你們真的是太故意了

阿D bye bye

這段路謝謝妳的照顧

祝妳旅途愉快

所向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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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

k 是緬甸幣值kyat

2002年底一美金大約可換1000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