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6 00:24:26東城居士

[詩選序]和新詩培養感情

東晟按:昱成、浩翔和我在去年年底的時候,接了一個case,為高中生編一本新詩的入門讀本。壓力持續了半年,書終於出了。消息貼在這兒,算是存個檔。下面這篇文章是我為該書寫的序文,一併貼出。

書 名:《織錦入春闈──現代詩精選讀本》
出版社:京城文化股份有限公司
定 價:180元



<和新詩培養感情>



  相信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在詩情畫意的夜晚,想起心愛的人,這個時候,覺得應該有詩;相信很多人還有另一種經驗:在讀到名家詩作的時候,瞠目結舌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而感覺到詩很遙遠。何以這兩種經驗都這麼常見呢?第一個經驗的原因是:我們是詩的民族,詩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是很實用、很親近的。我們願意用詩來表現一些美好的事物,用詩來祝福美好的時刻。第二個經驗的原因,在於新詩的建立過程中,詩人們打破了古典詩的格式及格律,進而去尋找更新穎的詩的結構及可能,他們既要使詩不致於像分行的散文、又不能像古典詩一樣講求格律與押韻,因此轉到意象的鍛鍊上。古人說得好:「若專用比興,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若但用賦體,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這句話是說:如果作詩專用比、興等注重意象、意境的手法,那麼會使詩的意思太深、不易閱讀;可是如果作詩只用賦體(也就是想到什麼就直接說出什麼),又會使詩的意思太淺、變得鬆散無味。這句話的前半段說的是意象過於複雜所帶來的晦澀的毛病;後半段則是說那種有話直說、但卻未經過藝術的處理的詩的毛病。誠然,一首詩之所以令人喜愛,一定有它獨到的原因:或許是它說理透徹、或許是它比喻貼切、或許是它意境高遠、或者是它音韻美好……。總而言之,不會是因為它「有話直說」這樣而已。古人又說:「作人貴直,作詩貴曲。」認為作人應該正直誠懇、不耍心機,但作詩卻應該要有一些設計感,不能太直接來。用種開玩笑的方式說:有「心機」的詩,才是好詩。

  但我們在閱讀「心機」比較深的詩,不一定能瞭解這首詩到底在想什麼?就好像周星馳飾演的食神,總是讓人猜不透。面對這樣的詩,其實不用害怕,我們可以試圖用我們自己的方式來瞭解它。或許有讀者會質疑:「我們真的可以用我們的方式來瞭解它嗎?如果作者完全不是這麼想,那要怎麼辦?」其實,一首真正的好詩,就好像一部好電影、好小說一樣,會依據讀者不同的人生歷練與藝術的鍛鍊,不斷地給人啟發。這個啟發甚至包括作者本身。作者自己在人生境界變化之後,看到過去的作品,都有可能會產生新的體悟。因此,好詩完全是可以獨立存在的。因此我們在閱讀詩時,不用擔心看不懂它。即使我們看不懂,至少也能矇矓地感受到詩中的氣氛。有時詩就好像繪畫一樣,它雖然是用文字寫成的,但其實它並沒有明確的意思,而只是要給讀者一種氣氛。或許是愉悅、或許是憂鬱、或許是激情、或許是憤怒……。

  不過也有的詩不像繪畫,而像書信。它是作者有話要跟讀者說,或許侃侃而談、或許吞吞吐吐。但只要作者有溝通的意願,他的詩就尚不至於全不可解,頂多是讀者和它沒有緣分而已。不過真要是遇到沒緣分的詩,其實也不用強求讀懂。緣分嘛!一切隨緣。
  這本詩選,除了選詩以外,每首詩都附了導讀。這些導讀都是編者根據他與這些詩的緣分所寫成的。因此它既不代表作者的本意,也不會是唯一的讀法。如果讀者對新詩感到不熟悉,閱讀這些導讀,或許有助於對詩的親近。甚至可以從導讀中觀察一下讀詩可以有些怎樣的方法或態度。如果已經對新詩很熟悉的讀者,也可以聽聽編者如何來談這些詩,就好像好朋友泡茶聊天、談詩論藝一樣。


  詩是一種很難用來測驗的東西,詩一旦拿來當考題,有了標準答案、評分依據,就已經離開詩了。中學課程之所以將新詩納為教材,其實只是要使國民對新詩保持一種「不陌生」的感覺;而各種詩句排列組合、問詩中含意的考題,都只是為了因應新詩入課本。它們雖然已離開詩,但卻為「使國民對詩不陌生」這一目標默默服務著。如果讀者拚命死記新詩、死記別人解說的詩句含意,其實是捨本逐末的。真正「固根本」的作法,是強化讀詩的能力,常思索為什麼詩人要這麼說?有沒有更好的說法?換個說法是不是會變差?思索久了,解讀詩的能力也就慢慢形成了。如果加上廣泛的閱讀、觸類旁通,那麼解讀詩的功力就會更加高深。

  本詩選除以導讀幫助讀者培養讀詩能力外,在選詩方面則以文學史作考量。中國新詩的建立,是在五四運動中,由胡適提倡「八不主義」建立的。胡適的八不主義雖然是為建立新文學(包含詩、小說、散文、戲劇)而立,但其中要求不對仗、不用典,都是針對「詩」而提出的。而在台灣,則有張我軍引進胡適的主張,在台灣也推行一波新文學運動。可是胡適、張我軍的詩,都還在草創初期的嘗試階段,作品都還很簡單、「心機」都還不深。台灣後來又有日本現代文學營養的注入,而出現超現實主義的新詩,在藝術上較為成熟。本詩選所選的水蔭萍,便是日據時代台灣超現實主義的重要詩人。

  一九四九年以後,國民政府來台,台灣的詩壇呈現另一番樣貌。紀弦、覃子豪正是光復後初期大陸來台的重要詩人。紀弦創立「現代詩」,覃子豪創立「藍星詩社」,加上「創世紀詩社」,形成台灣新詩最重要的三大詩社。周夢蝶、余光中、林亨泰、洛夫、商禽、瘂弦……都是這三大詩社的成員。這三大詩社在族群上雖然是外省與本省兼具,但還是以外省族群為主。本省詩人因光復不久,尚不習慣用國語作詩,因此不如外省族群的表現那麼蓬勃有勁。後來本省詩人在語言上跨越成功,並且組織了與三大詩社齊名的「笠詩社」。本省的陳千武、林亨泰都是這個詩社的成員(詩人可以參加不同的詩社。如林亨泰,既是「現代詩」的成員,也是「笠詩社」的一分子)。

  台灣的詩壇,主要以報紙、雜誌、詩刊、文學獎為發表的媒介。詩社發行的刊物為詩刊;有時詩社並不自立發行雜誌,而是向報紙購買版面來辦詩刊。詩刊比較是寫詩的人們交流的小刊物,雖然能引起文學史家的注意,但社會大眾對它們卻是很陌生的。真正會引起社會大眾注意的發表媒介是報紙,因此報紙的副刊主編,也往往能引領創作風潮、塑造讀詩品味。現在重要的報紙副刊,如《聯合報》的《聯合副刊》、《中國時報》的《人間副刊》、《自由時報》的《自由副刊》、以及《台灣日報》的《台灣副刊》,都是詩人們喜愛投稿的園地。而瘂弦就曾經擔任過《聯合副刊》的主編,楊澤也擔任過《人間副刊》的主編,對台灣的新詩發展作出貢獻。

  三大詩社之後,台灣經歷了一段詩社蓬勃發展的時期。如《龍族詩刊》(一九七一)、《陽光小集》(一九七九)、《漢廣》(一九八二)、《新陸》(一九八七)、《台灣詩學季刊》(一九九二)……。許多中生代的詩人,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崛起。本詩選自零雨以下,即所謂「中生代詩人」。他們詩藝成熟、面貌豐富多樣。楊澤、陳黎、詹澈、羅智成……,他們都有各自獨特的面貌及迥異的創作世界,值得一讀再讀。


  這是一本新詩的入門書,雖不免有遺珠之憾,但所選的詩人都是值得和他們培養感情的。期待讀了本詩選的您,能夠進入新詩的世界,和新詩作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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