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18 23:11:40歐恩衣

rain009

以至少80MPH的速度在I-10高速公路上往家的方向狂飆。回到L.A.之後不知道連續過了幾個連夜趕工的夜晚,幾乎天天都是快天亮才離開Studio,回到家匆匆沖個澡睡二個小時起來又得趕出門。凌晨一點多,車道上除了我沒有其他的車子,這時候若能邊聽音樂邊慢慢地開車會是我最喜歡的放鬆心情的方式,但是今天難得進度超前提早收工回家,好久沒抱著寶貝睡覺了,一想到這裡油門又踩得更重。

輕輕把門關上,轉身就看見我的寶貝蜷在沙發上。上面的手壓在身體底下,下面的手伸出來垂在外面還握著電視遙控器。這樣姿勢我只在墜樓身亡的身體上見過,這樣睡她的手臂應該麻了吧?我小心地用拆炸彈的方式鬆開她摺疊交錯的肢體。明知道我可能一整晚都不回來,她還是天天這樣在客廳裡等到睡著。輕輕把她扶起,讓她枕在我腿上,沾了我自己的口水點在她的鼻頭重複幾次,這樣明早起來手才不會麻。拿了毯子蓋在她身上,摸摸她的頭髮,又是濕的。天氣已經越來越冷,洗頭不吹乾,不開暖氣也不蓋毯子就這樣睡,會感冒的,大笨蛋。

等我全身痠痛醒來時,懷裡的寶貝已經不見,毯子卻好好地蓋在我身上。想起來找她卻因為肌肉僵硬而動彈不得,心急得想掙扎起來,發出痛苦的呻吟還是動不了。寶貝突然從廚房衝出來跳到我身上。

『北鼻!你醒啦?起來快起來,你猜我們今天早上吃什麼?』

『不行,嘶!我的腰和背好痛。』

『昨天很辛苦哦!我就知道,幹麻這麼拼?我們家冠軍哪邊痛?這裡痛?還是這裡?』

她在我身上亂捏亂揉反而弄得我好癢,我也不知道怎麼力氣又突然跑回來,反身壓住她親她、搔她癢。

『啊!髒鬼沒洗澡,都是汗味臭死了,走開啦走開!啊!救命啊!你的鬍子走開啦!』

兩個人倒在沙發上胡鬧一陣子,我才突然想起來今天早上十點要和製作公司開會,立刻跳起來衝到浴室沖澡刮鬍子。

一邊把等一下要討論的項目在腦袋裡演練一遍,一邊迅速沖洗身體。顧不得該先擦乾身上的水珠就滴著水出來站到鏡子前面,隨便抹一把泡沫在臉上,才拿起刮鬍刀就聽到門上叩叩兩聲。

『여보야!』

『네?』

『我進去一下。』

『不行不行!我馬上就好了。』

順手壓住門把,就怕她不聽話闖進來。

『你好笑咧,我進去講一下話啦。』

妳才好笑呢。什麼事這麼緊急非要馬上當面講?我才把門開一條小縫,一顆小腦袋立刻擠進來,像小偷的眼睛把我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來回看三遍就是不講話。我手裡抓著刮鬍刀,臉上都是泡沫,狼狽地靜止不動等得不耐煩了。

『왜요?빨리 말을해요!』

『嘿嘿...北鼻,我要跟你說呀...早餐做好了快點出來吃哦!』

還沒說完就先溜了,後半句是隔著門板聽她越跑越遠喊的。

『......』

真是氣死人,抓著刮鬍刀作勢要逮她的手還僵硬地舉在半空中。臭丫頭,還以為怎麼突然乖乖地叫我老公,原來又上當了。

穿好衣服出來,一點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通常只有抹好cream cheese的麵包、從冰箱拿出來的水煮蛋和機器煮的咖啡的餐桌中央放著一鍋紅色的熱湯,白飯、煎蛋捲、海苔、泡菜、魚乾擺得滿滿的,剛才莫名被整的氣都消了。

明知道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我還是坐下來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

『我們老婆今天好乖哦,這什麼湯?嘶啊!』

『燙燙!吹吹,吹吹。會不會太辣?』

『不會,很好吃。哇!還放了魷魚和雞蛋,咳...咳...』

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就嗆到,而且事實上真的有點辣。

『太辣啊?我去拿牛奶。』

接過她拿來的冰牛奶一口氣喝光,看她先是得意又成焦急的臉,突然覺得晚點開會也無所謂。

聯絡好同事說我會晚點到請他們先開會,回頭跟她說吃飽我們去海邊散散步。她高興得像兔子一樣跳來跳去,又換衣服又穿鞋的。我把她叫回來吃飯,她又說她減肥不用吃,我只好規定她一定要把飯都吃完才可以去散步,她才坐下來乖乖地吃飯,邊吃邊吱吱咂咂地說話,我們竟然花了快一個小時才吃完早飯。

牽著她的手沿著海灘旁的小徑慢慢走著,突然想起第一次和她牽手時的情景。最近經常這樣,因為一件普通的小事而莫名地感傷。

那次我和她和幾個同組的同事、助理到外地參加大型的活動,站在大太陽底下一連曬兩天,大家都累垮了,一結束只想馬上打包回家睡個三天三夜。我們一群人帶著器材、行李聚在停車場等著巴士來接,但原本早該在活動結束前就在停車場預備好的巴士卻連個輪胎都沒看到。我看見她無精打采地坐在路邊,連生氣打電話去罵人的力氣都沒有,心疼她的模樣,只想逗她開心。

我靠過去蹲在她身邊,講了一個自己都不懂的冷笑話,講完還得自己配合裝做很好笑地笑個不停,卻又笑得很不自然。她轉過頭白我一眼,冷冷地說。

『你的嘴巴真的很大耶!可以塞一個拳頭進去吧?』

我知道這是叫我閉嘴的暗號,但是我還是認為我有機會成功。

『真的嗎?那妳要不要試試看,看能不能把妳的手放進來?』

我真的是找死。嘴張得大大地等著,她只稍微遲疑不到三秒鐘就把右手伸出來。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永遠經不起我言語上的刺激而上當。

幸好,不是我的嘴大而是她的手小,既然她的拳頭已經在眼前,同事們也都圍過來等著看好戲,我深吸一口氣,輕鬆地把她的拳頭含在嘴裡。周圍頓時爆出歡呼聲,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像不相信我真的把她的拳頭給吞了,同時,也笑了,笑得好開心。她一手用力堵著我的嘴,一手急忙地翻袋子掏出了相機,先拍一張手和嘴巴的特寫,再轉身把臉湊在我臉旁自拍,然後又把相機交給同事拍大合照。我開始有窒息的感覺,覺得臉就要裂開了,口水開始不停地流出來。瞄一眼相機上拍的照片,我根本就是一隻吞了河馬的青蛙。

我真是自作自受,好不容易她才玩夠了收手。這下換她不好受了,我只要用袖子抹抹嘴角就好,但是她整隻手沾滿我的口水,濕答答地口水還在滴。擠滿散場人潮的停車場也沒地方洗手,她立即的反應就想把口水抹在別人的衣服上,大家也早料到她會有這一招,原本圍著的一群人一哄而散躲遠遠的,她追著大家又跑又叫,追不到半個人,就一臉快哭出來蹲在地上把頭埋起來。我不忍心靠過去想扶她起來,沒想到她突然就跳起來抓住我,用手在我身上又擦又打,還咯咯地笑,我也上當了。

擦乾手之後,她把手湊近鼻子一聞,立刻皺起眉頭抱怨。

『好臭哦!都是你啦,臭死了,都是你的臭口水味啦!』

我抓起她的手來聞。

『哎喲!真的好臭!』

我看她這次是真的要發脾氣了,正好來了電話說巴士塞在停車場外面進不來,要我們走出去比較快。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大夥趕緊收拾散落的行李,結束這一場鬧劇,我也趁此逃過一劫。

走出停車場的路上,看見她將全部袋子集中拿在左手,很吃力地一個人走著。我追上去搶了兩個袋子幫忙揹著,低頭看看她,她還是不理我頭也沒抬也沒答腔。突然的一股衝動,我牽起她的右手緊緊握住,她倔強地掙扎,我就更加用力緊握不讓她縮手。

『很痛耶!』

她大聲地抗議,我努力地裝做不在意,繼續牽著她的手低頭慢慢走。漸漸地手裡那隻小手不再掙扎,靜靜地躺在我手心。我好想就這樣一直走回家。

沒多久巴士已經在眼前,沒防備被她甩開手,她自己跑上車,全車就等我們兩個人,我一上車司機立刻關門啟動巴士。我搖搖晃晃往車廂後段走,位置很多,同事都分散坐著,在空位上堆放行李。她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旁邊座位也堆了衣服和袋子,臉側向窗外閉上眼睛。我把座位上的袋子挪到走道另一邊的空位上,拿起外套幫她披好,然後坐到她旁邊,輕輕扶著她的頭讓她靠著我睡。我知道她還沒入睡,她竟然沒有抗拒,所以又悄悄握著她的手一直到回家。

從那次成功經驗之後不見得每次想牽她的手都能牽得到,得看她的心情好壞而定,就像買彩券一樣,大部分都是輸錢,偶爾中個小獎就高興得不得了。但現在她總是乖乖地讓我牽著,雖然這樣的結果是我最期盼的,卻總覺得缺少某種安定的力量,讓我忍不住懷疑握在手裡的真實性有多少,什麼時候這隻手會從手心消失,會不會又在我還沒來得及給她我的所有、讓她看見我的成就之前就消失。

我停下腳步低頭看她,她收起原本迷濛看著遠方的眼神抬頭對我笑一笑,又轉頭回去看海。我稍微用力握緊手,感覺手裡的真實和溫暖。

我好想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才能真正地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