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2 19:57:05袖0

生命之河 ‧魚蝦鴨蛋──慢讀林正盛〈馬武窟溪〉

開頭是敘述童年「搬家幾次,都面對著馬武窟溪」為開頭,其實作者後來離開家鄉,遷徒到台北等各地,心靈的原鄉還是馬武窟溪,自然生命的深刻認知還是馬武窟溪。最初可能是鄉村生活離不開溪流,正如早期都市發展,在遷徙時往往選擇菜市場附近,民以食為天,賣菜賣魚賣肉等等,餓不死人。一條河生養人也啟發人的生命智慧。


作者接著敘述是馬武窟溪的源流,用印象式描寫發源於北源深山,溪流的流向流經狹谷變湍流,流經緩坡形成水潭,轉彎後流向大海,彷彿馬武窟溪在作者心中的地理位和環境投射在主觀心理,勾勒得清晰簡潔。同時作者在描寫時,字詞和短句的重複修辭,造成聲音重複迴環,讀來也感覺水流「迴環之美」彎繞的節奏美感。


然後作者以第一人稱我為視角,採「直線」敘述開始回憶成長與「我們一年四季離不開馬武窟溪」的互動。以下敘述兩個事件,一是洗澡,二是捕魚捉蝦,生活離不開祂,同時作者敘述時都不斷以字詞和短句的重複修辭,造成聲音重複迴環,形成作者思想情想的蘊釀和生命延續的自然規律,有迴環和諧的秩序感。


一、洗澡事
「我們家男人經年累用都在溪裏洗澡」顯然作者內心將這條溪視若宗教意義上的聖河?聖河的觀念,印度人浸入恆河或耶穌來到約旦河,接受約翰的洗禮,宗教上是解脫或悔改,作者以聖河之心看待,雖不是宗教上的,但從洗澡始,某程度上有受聖河洗滌的意味,或者以現實角度看,作者祖父訓練孫子春夏秋冬都在溪裏洗澡,物質貧乏,醫療不發達,死亡率高六0年代的台灣農業社會,所以「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重複二次敘述,突顯洗澡這事不只是洗澡,祖父對孫子的情感,希望勇健的身體平安長大,延續生命重要的方式。


接著敘述當地阿美族(AMIS)不分男女,甚至「很多女人也都很自然的在溪裡洗澡」。阿美族母系社會,理所當然男女老少一起洗澡,但這舉動直到作者接近青春期,「從小學五年級起,慢慢對異性好奇起來,且看到女人的身體會產生隱隱約約的興奮感。從那時起,當看到有AMIS女人洗澡就趕緊轉頭避開眼光,避開後卻又心裡癢癢的偷偷想看」作者没有隱藏當時心理現象,一瞥眼後眼神收回,發乎情,止於禮,是自然而然的人性現象,没什麼大不了,若真的從脫衣等等細節描述,那才露骨。作者年幼接觸阿美族(AMIS)文化對男生變男人,女生變女人的過程似乎是很自然過程。相對於傳統農業社會,性啟蒙多半是偷看裸女來的,色情書刊或電影戲劇等是不同的性的懵懂啟蒙。「在溪裡洗澡」都不斷出現在句尾的做重複修辭,聲音迴環,作者寫洗澡,看是突兀,但與章末尾的蛋,似乎對生命延續有前後呼應的暗示。


二是捉魚捉蝦事
這部分寫大人們捉魚捉蝦事前,先寫一段孩童游泳群集捅蜂窩找點心吃。


除了夏天泡在馬武窟溪感受涼快外,與阿美族(AMIS)孩子玩耍,群集捅蜂窩,作者詳述二種捅蜂窩的方式,吾人看到孩子在自然中學會保護自己,如何避開蜂的攻撃,分享戰利品蜂蛹點心。筆者聯想到林正盛執導「世界第一麥方」電影中吳寶春母親常常說:「天公仔子,你們想吃什麼,天公輩都傳便便,你們自己去找。」一條溪養活小孩和大人。


然後敘述大人們捉魚捕蝦到電魚電蝦。

作者在看到阿美族(AMIS)撒網鯽魚、大肚魚、苦花魚,多半是小型魚種;多半是天陰時捉撈,作者寫「一陣子」二次,那種很傳統很人力的功夫;若集體如何分工捉魚蝦,堵水、藤汁迷魚等則是豐年祭,關於藤汁迷魚,這可與吳敏顯〈滿溪全魚〉小說對照,上游阿美族人迷魚,下游台灣人捉魚後的揣測一場,那迷魚的過程寫得很詳細,很有視覺的畫面感,「一種汁液有麻醉效果的樹藤切成一節一節,男女老少人手一節的繞圍著堵起來的水,拿著石頭用力把手上的樹藤搗碎,搗碎後往水裡用力攪,把汁液攪進水裡。不斷搗碎 不斷往水裡攪,重複著,直到溪面上浮起像喝醉酒般歪歪斜斜的魚,一尾一尾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浮著,像吃了迷幻藥般的遲鈍緩慢了游動。」豐年祭,才如是全體動員捉蝦和捉魚。


直到學會電魚技術,自然資源的平衡遭到破壞,魚蝦愈來愈少,甚至後來捉無,具體的證明是祖父也不放蝦籠捉蝦。作者敘述事件中夾這小段議論,過渡到祖父如何捉魚捉蝦的敘述,吾人可對照二者捕獲方式不同,但傳統人力和依季節須求方式才是符合自然規律。


孩童澄澈的眼睛看著看著阿美族的捕魚捕蝦和時間天候,同時心靈映照祖父在傍晚以編製蝦籠「是用削得細細的竹枝編成的,竹枝跟竹枝之間都編留著空隙,是一種讓小蝦子跑掉的空隙。」,作者描寫十分有視覺畫面感,再製餌捕撈,隔天清早收籠,用活蝦引饅魚,運氣不好,一尾鰻魚也沒有釣到,認了,烹調方式「燉鰻魚是把活鰻魚放在鍋子裡,然後餵牠一大瓶米酒,讓鰻魚在醉醺醺裡慢慢加熱,燉熟」也是用迷昏方式,而非宰殺後旺火烹煮,當然自家享用或送人,是農村常見的人文風情。無論是阿美族(AMIS)或台灣人的捕撈活動,即使阿美族豐年祭七月集體捉魚蝦的大量撈捕,總是「挑大的捉,小的留著讓牠長大」,祖父是「蝦籠留大縫,小蝦可逃」,二者對待自然資源,我不想用古代的觀念「數罟不入污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孟子‧公孫丑上》」說教。

我想引《舊約》:「這河水所到之處,凡滋生的動物都必生活,並且因這流來的水必有極多的魚,海水也變甜了。這河水所到之處,百物都必生活。」宗教上活水象徵上帝,充滿生命。但我想馬武窟溪提供食物,他們勞苦用心的堵溪,搗藤攪水捉魚,或收釣線,或篩蜆,都是善待生靈的姿態,也與自然形成良好的循環。


作者回憶裏有感嘆,意想不到的,物質貧乏,馬武窟溪是豐富的,個人以為魚象徵靈魂,那「一尾一尾大大小小魚在網子裡掙扎跳著,有大有小,最大的我看過有五指寬的鯽魚,最多的是大肚魚,及一種叫溪哥的苦花魚」或鰻魚等等,都洋溢著多姿多態的自然靈性。吾人反思,今日物質富有,水資源匱乏和污染,電魚,已無魚蝦可捉,靈魂空洞,花許多經費在整治河川,相信復育魚,也能找回靈性的光彩。


末尾作者敘述養鴨,與魚蝦水草仍保持自然循環的生態規律,產值提高。養鴨情境代替沉重感悟,鴨蛋,生生不息的象徵,作者對馬武窟溪提供豐富的自然空間,從童年生活起居的依靠,到祈願溪水永續,生生不息,如鴨母生鴨蛋般。


筆者想著,不僅是開頭搬家離不開馬武窟溪,一輩子也離不開馬武窟溪,甚至是思想情感,生命的深刻認知都離不開,作者曾說「這裡是我的香格里拉,這裡是我的尋夢園。這裡我生命最初開始,這裡我學步,學習懂事。這裡,阿美族稱喚她叫「谷谷』,她是延伸自山邊而來,凸岀在山谷中的一塊台地,馬武窟溪從泰源幽谷源源流來,環繞著她流過半圓,往東河橋方向流去,出海奔向壯闊海洋。這裡,從這裡我往外面的世界走去。(以上摘自臉書文)」馬武窟溪和南溪陪伴成長,從生活依賴到生命信仰,是作者生命源頭和心靈之鄉。


「十七歲那年,祖父過世,只剩父親一人在這裡生活,我們兒女都已經在都市發展了。過一年,父親將這片土地賣了,遷居到桃園跟大哥同住,那時麵包學徒學了二年多的我,自認麵包功夫學得差不多了,勇氣十足的受聘到斗六一家新開麵包店當師傅。再過約一年半,接到兵單入伍當兵。那時年輕的我,滿心想像期待地放眼望向未來,彷彿奔向遍地奶蜜之地,前程繁華似錦。當時我一句也沒問過,也沒關心過父親將地賣了的事,賣了多少錢?買給村子哪個人?一句都沒問,只隱約記得父親說過,這大約三甲地,賣了十萬左右。彷彿一切都跟我沒關係,似乎賣地只是父親一個人的事而已。想不到隨著時間過去,隨著年歲愈來愈大,這片田園成了我一次又一次歸來探尋的我的生命源頭。(以上摘自臉書文)」


整篇文章,雖只敘述成長經驗的馬武窟溪二事,但文字迴環反覆,宛如一首生命之河流淌而過,宛如生命之歌在心曲低聲反覆唱著。我想,作者無論到哪,生命之河心靈的原鄉還是馬武窟溪,靈性的姿態永遠如游魚般閃爍光彩且自由流動。

註:林正盛〈馬武窟溪〉
http://tln.nmtl.gov.tw/ch/M12/nmtl_w1_m12_s1_c_1.aspx?sid=187
註:吳敏顯〈滿溪全魚〉小說
http://tln.nmtl.gov.tw/ch/M12/nmtl_w1_m12_s1_c_1.aspx?sid=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