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進門，遞上熱茶，到離去點頭送客，銀行的服務員親切招待，讓人有莫名的受寵感，臉龐也增添光采；最讓人心喜的是又攢些錢了。步出室外，我的心情像是早晨的太陽，光燦又柔和。

我漫步到賣綠豆湯小攤．．．。

這位於中正北路上不起眼的攤子，招牌用油漆寫著三排字，綠豆湯青草茶冬瓜茶，褪淡的鮮紅字跡透露著時間的痕跡。我站著喝，看著這位穿著寛鬆汗衫的歐吉桑，或許，歲月早已使他不在意招牌門面，只要主顧客三不五時消費，穩當的生意就能持續下去，正如我口渴了，就直接來報到了。

這時，過路客喊「來一杯涼的」，面容黝黑的老闆遞上飲料，親切解釋：「這都是原汁原味的。」那摩托車族一面吮吸手上冰涼青草茶，一面掏銅板，然後油門加速駛離，「可以止嘴乾就好了。」我聽到這樣的直率回應。

老闆粗黑的手捧起硬幣，像蟾蜍銜枚招財古幣般，擲進餅乾鐵盒，哐－哐－這是心安理得的營生節拍。而當我的手掌心緊握找零的沁涼銅板，與那剛喝下綿密綠豆湯結合，實在是心涼脾透開。

在前往市場路上，經過一家家光潔明亮的銀行，有彰化銀行、土地銀行，寶島銀行、玉山銀行、台新銀行、中國信託等，這條中正北路上銀行密集，裏面櫃台小姐微笑滿面地服務。散坐在椅子上是等候的客戶，有本地人、中南部北上的外地人、從大陸越南嫁進的異鄉人，他們心地如銀行玻璃透光明亮，眼睛如同燈號般等待顧客上門似的。

從中正北路轉進市場後，進入中央北路．．．

小販們圍起布裙，招攬客人。他們在有人晨起運動的時刻，就開駛小發財車、廂型貨車、電動三輪車，把貨物運送到市場停駐，卸貨，然後開始組裝各式支架和木板，鐺鎯－匡－，鎯鐺－碰－，撐開擺攤的生意門面，然後，虔敬地，像在擺設祭祀供品般展示各式貨品。

魚販先在長方形的鐵盤舖上保麗龍、冰塊，再用大大綠綠的姑婆芋葉覆蓋，然後認真將黃魚、鮭魚、虱目魚、金線連、透抽、蚵仔等橫放。順眼看去，海洋鱗光般色澤閃爍著，晶瑩透亮，彷彿是首飾攤上的各式髮夾項圈耳環，鑲著施洛華鑽，或嵌著水晶裸鑽。在陽光相互折射下，與藍的紅的橘色的大珠小珠及寶石爭奇鬥艷呢。「來，走走看看，看要什麼」語氣雖平和，也能吸引想變換菜色或造型的菜藍族目光。

更能吸睛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嘶喊聲，「新光三越百貨公司拍賣仔名牌，一件200元，隨你撿」亂中有序的攤位，隨時聚集人氣。那些愛美族偶爾抬頭看對面衣衫攤垂掛的別緻新款服裝；更放眼遠望著那攤面的豬排豬腳，最後目光停留在鉤掛攤簷上的豬肝豬腸，想著晚上烹調兒女愛吃的菜餚。

水果攤上的歐巴桑嘴上正與隔隣攤在閒話家事國事，昨天趁多少？景氣壞等語；隨手拿出的木瓜、芒果小心擦拭，像在擦亮瓷碗瓷盤般；然後輕放的舉動又如伺候翠玉手鐲，只怕碰損價格。當然還不忘以實在方式，當場切開瓜果，讓顧客以眼力檢驗或親嚐滋味後，任君挑選採購。

還有，當菜販繫上布裙，將鮮蔬紙箱打開，偶見迷蝶驚慌款款飛出，他們將帶些微黃泥沙的蘿蔔、芹菜等一把一把拿出，聲稱那是本地自種不噴農藥的青菜。他們每天「斤斤計較」，一塊五圓的簡單交易，小額累積，和賣綠豆湯的老闆一樣，在陽光下，這些銅板彷彿是發亮的眼睛眨啊眨，是溫飽家人的企望。他們將硬幣一積二、二聚三，積成盈滿的封口袋，聚成擠塞的夾鏈袋，沉甸甸的，然後往銀行兌換或進帳。

在日正當中時，人車貓狗依舊穿梭忙碌著。勞動密集的庶民吃著俗俗價格的路邊攤，行駛車輛排放煙塵為菜加溫加料，不在意；也不考量有冷氣没冷氣；公園內綠蔭下或工地空屋，三五人隨意閒聊動筷起來，當然不講究地點，日頭強光燠熱，似乎會將他們額上的汗水滴滴溶綻成白花花的銀幣。

這裏的白天和黑夜像僅隔道牆，當黃昏來臨，財神趕緊鑿壁偷光，用黃澄澄白亮亮的燈泡燈管引進白晝光源，照亮整個夜市。然後可見創業的或失業，全都加入趁食行列，招攬叫賣聲、流行樂曲音、逛街族說話聲…。為夜市注入生生不息的新興活力。正妹眨著長睫毛招待拖鞋族小杯試飲，親切問「味道可以嗎？要不要來一杯？」型男正認真著手整理青春洋溢的流行衣飾、休閒T恤販售。

這時，我看到賣蚵仔煎、天婦羅、蝦仁羹等小販，忙著揀選食材，補齊貨品，洗淨冷藏，那年輕的熟悉面孔，是所謂的傳承第二代。我想他們賺現錢放入袋，保持溫溫的，是最貼近內在真實感。下班族在享受小吃小喝小育樂後，口袋照例留些零用金回家存攢。

如蛙鳴四重奏，各式喊賣聲，攤子間聊天玩笑語，吵雜聲，摩托車聲．．．是人聲鼎沸。當我看上某件遮陽的薄罩衫，才開口，賣衣衫的婦人眼尖打量，像掃瞄器般，快速地遞上合適尺寸，被理解的愉悅感，讓人甘心掏出鈔票，她的心情也溢於鈔票上「那五個囝仔」微笑圖案。我知道，通常她休睏下晡，繼續在夜市顧攤，然後一邊陪孩子寫功課。

　　走著走著，活力四射陽光照著辛勤的人們，我也朝氣起來了。這時，我憶起父親曾說，外公以前堅持住家一定要在市場附近，如今我好像懂了．．．

民間傳說，擁有聚寶盆的沈萬三，在貧微時，曾經買下青蛙放生，後來群蛙喧鳴徹夜，隔夜環蹲瓦盆，這瓦盆就是聚寶盆，這裏朝朝暮暮的趁食，像環蹲的群蛙，快速調節現實溫差，活躍，認真，勤快，努力，從響亮的叫賣聲中啣進銀元。

----------------中華日報100.0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