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
剛拿起餐盤，白禾就聽見一個聲音叫喚著自己。他轉過頭去。不是錯覺，是古契凡。白禾不知他何時走來身邊，一如白禾直到現在才發現古契凡的黑髮不知何時已顯得灰白。

「我聽見約沐珥跟你講話。真是奇事兒。」古契凡又補一句：「我剛剛也經過那裡。」

白禾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訥訥回道：「他只是要我去幫忙。」

「那麼在去之前，別在這兒，到我起居室一塊兒用餐如何？」古契凡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向外走。

白禾沒有拒絕。事實上，他連想的時間都沒有，在本學院師生們投射而來的眾多眼光之下，他僵硬地端著餐盤尾隨在古契凡後頭，順著原路又走出了食堂。約沐珥看見這一老一少折返，只是向古契凡微微一笑，什麼話都沒有。古契凡也對約沐珥微笑。

來到古契凡的住所，也就是本堂樓上，教師用寢室的其中一間。白禾將餐盤放在屋內唯一的桌子上，古契凡示意他可以先坐，而他自己則走到仍燒著旺盛柴火的壁爐那兒，彎腰拎起地上的食盒。

「你知道，身為左法師，畢竟還是有些特權。有時當我需要想些事兒，他們會幫我把食物放在這兒。好讓我不需要跟大家一塊兒用。」古契凡一邊說，一邊把餐點佈放在白禾對面。

沾了鹽的烤麥糰兩塊、醃漬蕪菁、新鮮的炒跳瓜片，還有一大碗看起來很稀的雜糧粥。

這些菜與白禾從食堂領來的幾乎完全一樣，除了白禾的粥因為剛從大鍋裡頭打上來的緣故還熱騰騰地冒著蒸汽之外，根本沒有不同。古契凡見白禾注視著兩碗粥，輕鬆地把微胖的身子往對面的椅子上一投，說道：「有得必有失。不是嗎？」

兩個人默默地表示了敬意，默默地用餐。巫師很少說話，一來是因為他們很少有說話的對象，再則除了應該說的話之外，並沒有任何話需要被說，所以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在寂靜中度過。

失去語言這項工具，白禾不能明瞭古契凡為何找他一起吃飯？他的巫力不足以探測古契凡的心意，就算能夠，白禾知道自己也絕不會這樣做。

吃完東西後，古契凡拿起房間的水壺倒了一點，也給了白禾一些；兩人將這些少少的清水分別倒入自己用過的盤子、碟子，最後才是碗，當所有餐具大致上涮過之後，兩人又默默地將碗中的水飲盡，午餐結束。

古契凡依然靜默，卻沒有示意白禾離去。

兩人對坐。

壁爐裡的火劈啪作響，兩三個火星飛出、變藍；然後又是一陣響，這次噴出的火星更多、更藍；白禾調轉頭去看古契凡早在注視著的爐火。

其中燒着的一段木頭，在下一次的劈啪聲中離開柴火堆站了起來，它通體透徹地燒著，噴出熊熊的藍色火焰卻平坦地宛如一面鏡子。白禾心中已經了解，是鏡術，普通的巫師能藉著鏡子跟遠方的人溝通，巫力高深的巫師則能在沒有鏡子的地方，隨意創造出類似鏡子的東西來跟對方溝通。

一個黃褐色短髮男子，他深刻瘦削的臉逐漸在藍色鏡子上成形，火光的脈動使那張臉分裂成左右兩塊，但一上一下的茶色眼珠們仍標示出它們的主人擁有洞悉一切的能力。

左邊的眼珠猛地跳動，盯向白禾。
白禾在它的注視下覺得難受。「丫孥瓦。」白禾心中突然浮現今早看過的那幅圖片。

右邊的眼珠注視著古契凡，古契凡也看著它。火焰裡半張嘴打開說道：「叫不該在的人離開。」它說話的同時，左眼珠的眼神一直在白禾身上滾來滾去。

「沒有什麼不該在的人。」古契凡的口氣還是一樣，「尼帝尼。」

半張嘴猶豫地抖了一下。但左眼很快地收回了目光，從此再沒看白禾一眼。

「古契凡，」火焰中的尼帝尼說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輕視的意味：「左法師。」

「王城阿格司需要你。你發誓效忠的希蘇卓爾王國需要你。賜於你權柄的王的兒子，如今的希蘇卓爾二世需要你。」

「現在？」古契凡問。
「盡你可能的快。」破碎的臉點了點頭，看起來就像打了一個摺，「時間可能不多。」

「我會的。」古契凡嘆了口氣。

「當你到達時，我會在這裡。」尼帝尼說話的同時，那根站立起來的柴火困難地抖動，致使他的臉如今看上去像一個完全被打破的盤子。

「知道了些什麼？」
「不多……並不多」已經看不出來到底是哪個破片在說話，但在火焰完全熄滅、木柴化做細細粉末掉落之前，白禾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破片們最後雜亂的嘶嚎，「王……變成了……一個……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