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賴香吟的〈暮色將至〉，你想起朱天心的〈我記得⋯⋯〉。你想起二十歲時閱讀〈我記得⋯⋯〉的難以忍受，現在想來，其實埋在心底更深處的是恐懼吧。你害怕為了應付現實生活，有一天你也不得不過起庸俗的人生，蒙起眼睛，將初心流放至愈走愈遠的青春。

       四十歲的現在讀〈暮色將至〉，你不再如二十歲時那般氣悶難平。對生活中庸俗的成分依舊敏感，然而對世事畢竟多了幾分理解，因而生出了幾分體諒與同情。只是仍不免感到惆悵與失落，並且察覺二十歲時的恐懼一直都在。

       短篇小說集繼續往下翻，你讀到〈文青之死：A Fond Farewell〉。你想起二十歲時一起在電影社出沒的同伴。你一邊讀一邊找出當時成天掛在嘴邊的電影，有趣的是，曾經以為熟得不能再熟的電影，實情是你竟然沒真正看過。以往若是遇到類似的情況，丈夫總會嘲笑你：「虧你大學還是電影社的，連這部也沒看過！」你也總會糾正他：「我不是電影社的，我只是有很多電影社的朋友。」彷彿擔心因為自己的不才，而墮了電影社的聲名。 

      不過你還真的從來不是電影社的社員，你和C只是三不五時就和電影社的朋友窩在社辦裡看電影，要不就翹課跑影展。仔細回想起來，最初C拉你去參加電影社活動的原因，其實是她喜歡上了社團的學長，可偏偏學長放在心上的一直是已經畢業的社團學姊。

      教授「紅樓夢」的歐麗娟老師對二十歲的你們說：「人生實難」。關於人生，你們知道的還太少，然而你們比誰都清楚，日子不可能永遠這麼廝混下去。 

      一起看電影的友人陸陸續續離開了學校，你成了書店店員，C看顧起唱片行的古典部門，Pu去了電影公司做剪接，OY成了雜誌社的編輯，S 則進了政治培訓人才學校。大夥兒能夠湊在一塊兒的機會愈來愈少，現實的壓迫果然巨大，日子真的不好混。 

      賴香吟在後記〈時差〉中，對一路蹣跚走到四十歲的你們說：「道阻且長，讓我們一起繼續。」關於人生，你們知道的依舊太少，然而比起二十歲，你們或許更能體會生命質地流瀉出的詩意吧。 

      只要「初心不改」。

Viola, 2017/08/17 夜晚於奧斯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