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一生有很多回憶，

有對於童年的回憶，對於親情的回憶，對於朋友的回憶；

有對於物件的回憶，對於時代的回憶，對於家國的回憶；

有對於年少一段戀情的回憶。


古今中外有多少人在追憶一段逝去的戀情？

也許是在一個易感難眠的深夜與肅穆晦黯的氛圍，

夾雜窗外點點滴滴的雨水與內心排山倒海的回憶，

逝去的時光，沒有灰飛湮滅竟然捲土再來，

埋葬的往事，沒有分解殆盡反而茁壯強大。





雨在風中 風在雨裡
你的影子在我腦海搖曳
雨下不停風 風吹不斷雨
風靜雨停 仍揮不去想念的你
看小雨搖曳 看不到你的身影
聽微風低吟 聽不到你的聲音
眼睛不看 耳朵不聽
你是我所有的回憶



日間的光線太明亮，晴天的感受太正面，熙攘的場合太浮躁，繽紛的色彩

太耀眼，庸碌的時刻太惱人，這是相對於一種關於「過去的」、「戀情的

」… ，屬於「個人的」、「隱密的」…情境而言；這是相對於這首民歌

時代由李泰祥譜曲，向陽作詞，齊豫演唱的「你是我所有的回憶」這首歌

而言。




年輕夫婦Gabriel與Gretta於聖誕節自歐洲大陸返回都柏林，參加親戚所舉行的晚宴，在漫漫宴會後的凌晨，也是故事即將結束之際，兩人回到飯店休息，心神不寧的Gretta想著舞會中的名為「The Lass of Aughrim」(歐荷雲少女)的歌曲，她不禁道出一位在婚前所愛過的男孩，愛唱這支歌的他卻早已死去。
「I can see him so plainly, she said after a moment. Such eyes as he had: big dark eyes! And such an expression in them-an expression!」 (一陣子後她說著：我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見他，他還有雙深黑色的大眼，以及他眼中所表達的一種神色，一種神色。)
Gretta漸漸睡去，Gabriel向大雪紛飛的窗外望去。
「His soul swooned slowly as he heard the snow falling faintly through the universe and faintly falling, like the descent of their last end, upon all the living and the dead.」 (他聽著雪花悄然靜謐地落在這片宇宙大地，悄然靜謐地就如同它們最後終會落在所有的生靈與亡魂上。他的魂魄緩緩漸微。)



我們常高估了自己的理性，以為時間漂流飛散後，就可以雲淡風輕，有些

過往，彷彿是不曾過往卻原地不前且揮之不去；有些追憶似乎是冬眠過後

養精蓄銳而蠢蠢欲動、蓄勢待發，正如一旦喚醒James Joyce短篇小說集「

都柏林人」(Dubliners)最後一篇的「死者」(The Dead) 。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人與人之間的相識是很巧妙的過程；戀人與戀人的結合更是難解的宿命，

少年、壯年、老年，一個人的生命豈只是這三段歷程，如果每段歷程都遇

到一個相知相戀的人，這些人又是否都是同一個人？或說，是同一個類型

的人？如果人的年紀增長與記憶的重量成正比，那麼今後的生命一天天減
死者
少，日昨的沉積卻一年年沉甸，而終於體悟到宋代詞人蔣捷的「虞美人」

。




博子小姐的現任男友秋葉與死去的男友滕井是一起登山的好友。冬季中的一日，博子與秋葉來到山區度假，清晨起身，兩人在大片雪白的原野上漫步，秋葉突然告訴博子眼前遠方的那座山脈正是滕井命葬於山難的所在，頓時，尚且無法完全埋葬過去的博子陷於一陣不知所措中…
「滕井，你還在聽松田聖子的歌嗎？你那邊冷不冷？博子小姐就要嫁給我了！」秋葉向遠處大聲喊叫著。博子在複雜的千頭萬緒中勉強擠出羞怯的笑顏。
「博子，妳也跟他說一聲吧！妳不是有很多話要跟他說嗎？去吧！」秋葉說完並將博子推向前方。
「你好嗎？我很好！… …」博子獨自走去，對著遠山，大聲嘶吼，熱淚盈眶。



無可否認，往昔情感上的遺憾常成就之後心底的美好。人常不安定於現實

的狀況，又游移在往日的虛幻之中，追憶一種無疾而終、停滯無前的戀情

，是在淡淡哀愁中提煉綿綿浪漫，是在隱隱心痛中焠取絲絲感動，像是嘴

角揚起一抹萬語千言、事過境遷的微笑，像是開啟日本導演言井俊二1995

年的名片「情書」。




Memory, all alone in the moonlight (回憶，都在月光下傾洩而出)
I can smile at the old days (我也能夠對過去一笑置之)
I was beautiful then (當時我還是年輕可人)
I remember the time I knew what happiness was (我還記得那往日歡樂滋味為何)
Let the memory live again (且讓回憶吹又生吧)
… …
Daylight, I must wait for the sunrise (黎明，我當繼續等候下去)
I must think of a new life (我當重新思考未來)
And I mustn’t give in (但決不妥協氣餒)
When the dawn comes (當大地初醒)
Tonight will be a memory, too (剛過去的這一夜也成為回憶)
And a new day will begin (將來臨的這一天就要展開)
… …
Look! A new day has begun (你看，這一天儼然展開了)



回憶，是一個私密且孤獨的時分，是一種脆弱且敏感的過程，卻在黑夜白

晝交替之際、現實虛幻模糊之間，不得不抽離自己、定位自己。當你明白

逝者已矣，然來者尚可追，飽含非常空間和充滿相當希望的明天就像勾起

一段Andrew Lloyd Webber舞台劇「Cats」中最著名的曲目「 Memory」。





一個人該有多少的能量來消耗悲情；又該有多少的氣力來遺忘美好，

一段情該用多少的修行來消弭苦果；又該用多少的刻意來淡化甜蜜；

兩顆心該如何在不同的時間相遇；又該如何在相同的時間陌路，

兩具靈魂該怎樣在不對的空間對話；又該怎樣在對的空間無言。




終歸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