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08 01:05:58汎恩

◎幕之六《Lonely Girl》





「自摸!每人6000!」隨著那人嘴角高傲自信的微笑,手牌掀起,前半莊結束的笛聲緊接著響了。

「怎麼…」她不敢置信的低下頭,看著自己和對方的手牌,無法想像為何對方能夠在這種情況下胡這種分數的牌。

然後她抬起頭挺起身子,望向那個仍沉醉在勝利中沒有離開對戰室的人-

純白的制服上衣貼合著那人纖瘦的身軀,紅色長領巾鬆垮圍繞著白色衣領,倒不像是不修邊幅,反倒像是那人百般不願被拘束似的,連領巾都不願按照規矩繫好。

這個人和自己不一樣…她的直覺告訴了她。正因為思考方式與眾不同,所以這個人…才能夠逆其道而行,一次又一次的胡出這種不可思議的牌嗎?

「啊…」那人幽紫的眼眸緊盯著自己。「妳的眼睛…」忽而又溫婉一笑,放下了按在左腰上的手,目光和煦。

被看到了?!她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右手趕緊遮住了右眼。

她說不出話來,不知道是因為太過慌亂,還是心臟揪緊的感覺令她開不了口,總之,當她在休息室中好不容易撫平騷亂,回到對戰室的時候,那人已經不再回來了。

「妳的眼睛…」

「妳的右眼…」

「好漂亮啊-」

她站在螢幕前,一遍又一遍的默念那個名字,彷彿這樣就能告訴自己,那人的存在不是夢。說出口就會消失,散逸在空氣中再也無法找回的聲音,只能靠她自己的記憶,牢牢鎖住,永誌銘心。

那人的確說過那句話的,那句她未曾從別人口中聽見過的話語。也許曾有人也這麼想過,關於她的眼睛,但是第一個如此溫柔、嗓音似水滑過她耳中的讚美,只來自於那個人。

上埜久,不戰敗,校名未具。

「媽媽,今天…有人稱讚我的眼睛…很漂亮…」向母親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還來不及抑止就淚如泉湧。

「真的嗎?」母親驚訝了一秒,隨即把寶貝女兒擁進了懷中。「那麼美穗子,有好好的謝謝對方嗎?」

「…來不及了…」她抱住母親,嗚咽的哭了起來。




這些話,這件事,她沒有向別人提起過。那一年那座金澄澄的全國初中麻將冠軍獎盃,被她小心翼翼的擺在書桌前,僅此一座般的萬分珍惜。

她仍然是一個人放學,一個人走路回家。只是她的步履開始減慢,逐漸難以戒除在街上尋找記憶中的那道光芒-那人有著嫣紅的柔順長髮,可能分作兩股,也可能會披散在肩上,她瘦,她比自己略高,她的雙眼是幽幽的紫羅蘭,眼光澄澈,她的聲音不響、不尖也不沉,卻透亮得無比清晰。

「好想見妳…」她握緊了雙手,嘆了一口氣。

「福路同學,妳說什麼?」

嗚!福路美穗子嚇了一跳,唰的睜開左眼,側頭轉向聲音來源的右邊。「千、千見寺同學…」

「這個調查表馬上就要交上去嘍!福路同學在發呆對吧?」千見寺和葉笑道。

「啊、對不起,我馬上寫。」美穗子拿起筆,靜靜思考了一會兒,便在第一格志願欄中填下了「風越女子高校」。

「那個、我填好了。」她將調查表傳給了收件的同學。

「咦?福路同學,妳只填了第一欄,其他的呢?」

美穗子微微一笑。「只要這一個就好。」

回到座位上之後,美穗子無可避免的聽見了前座的細碎私語。

「福路同學只填了一個?她那麼有把握會上嗎?」
「風越女子不是那個私立高校嗎?福路同學家很有錢?」
「沒有吧,沒看過有什麼黑頭賓士來接送她回家啊。」
「該不會是走後門吧?」
「福路同學的成績不需要走後門也可以上很好的高校吧…」

「哼!那些傢伙又來了,背地裡討論別人家的事真是缺德。」千見寺皺起眉頭,放低的聲音只有隔壁座位的美穗子才聽得到。

「沒關係的,千見寺同學。大家平常都很和善的。」

「福路同學真是的…老是這麼溫柔體貼是會被欺負的喔!」



簡單來說,福路美穗子在中學裡算是個謎樣的名人。包括她從不曾睜開的右眼,有人傳說是因為幼時發燒弄瞎以致,也有人說是因為右眼有不可告人的神祕力量以致;而她略微害羞內向卻常常一舉驚人,例如中學模擬考全校前三名,以及對同學過度關心到會主動幫人做便當、甚至會不打招呼直接登門探訪之類,種種行徑。

個性可能有點奇怪,但美穗子是白皙嬌弱的美人胚子也是不爭的事實,燦金色長髮與深紅眸子,簡直是漫畫般的人物啊。特別溫婉有禮的舉止也搏回了不少同情票,尤其是學妹一輩的,許多人都將美穗子奉為偶像般崇拜著。

因此初中三年,雖然沒有人願意冒著暴露住址的危險和美穗子一起回家,但也沒有人會討厭美穗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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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福路美穗子站在佈告欄前,數完了第三遍的新生編班名單。

「真是笨蛋啊我…對這種事情抱持期待…」美穗子終於說動自己的雙腿,進行離開佈告欄的動作。



白色制服上衣與粉色百摺裙,時值四月初,粉櫻正盛,風越女子高校裡怒放的櫻花似雲朵般與學生們的裙擺相映,夏天倒還好,但春天裡加上深棕色外衣後的學生幾乎就等於湖面的櫻花樹倒影。

心不在焉尋找教室的美穗子,仍然很謹慎的閉著她的右眼。雖然父母一再的警告她這樣會讓視線出現死角,走在鄉間小路上很容易遭遇危險,在街道上更可能會釀成車禍,可是固執的美穗子已經不想再迎接別人驚訝後隨即閃躲的目光。

比起殷切擾人的詢問,她更害怕的是被別人閃躲。



「這個…就是這一班了吧?」美穗子深吸一口氣,定定心神後準備踏入新的班級-

「啊呀~」才踏入一步,右肩就被重重一撞,讓她倒退了兩步。

「抱歉!」那人匆匆道歉,卻不停止急促的步伐。

「咦?」視線的死角,左眼餘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嫣紅,美穗子忍不住脫口叫出:「上、上埜…」

「什麼?」那人頓時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她。「妳叫我?」

美穗子羞紅了臉,因為這人除了熟悉的髮色以外,完完全全不是記憶中的上埜同學的模樣。更何況,不是早就從編班名單裡確定上埜同學根本沒進風越了嗎?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哦?」那人滿臉疑惑,美穗子知道對方的視線正狐疑的看著自己緊閉的單邊眼睛,於是更加低下了頭。

「內村(うえむら)!快過來啦!」遠處有女孩的叫喚聲。

「喔!我來了!」那人也不再理會美穗子,逕自離開了。

原來只是讀音很像啊,難怪對方會停下腳步了。美穗子伸手按住右眼,撫平剛剛接觸到嫣紅長髮的一瞬間所鼓噪起來的心跳,默默走進了教室內。



展開高中生活後的福路美穗子,最拿手的科目是數學和家政,最差勁的科目是體育(閉眼有視差很難進行體育活動吧…),溫婉的形象不只在同學間盛名遠播,連老師們都常常動念要把美穗子介紹給自家兒子,畢竟現代社會中,要找到如此符合傳統婦女美德的女性幾乎不可能。

只不過,在喜歡組小圈圈、下了課就會團體行動的女校裡,美穗子卻意外的經常形單影隻。

「為什麼我看福路同學總是一個人呢?」
「啊…她嗎…最好還是別常常和她在一起吧,很麻煩的。」
「什麼?為何?」
「人家是乖乖牌大小姐啊,性格很好不過有點過頭了吧,開玩笑什麼的也都很容易當真,什麼事都要說加油加油,幾次相處下來覺得有種不舒服的壓迫感吶。」
「欸?加油不好嗎?」
「光是一直聽見加油任誰都會煩的吧,明明考差了的是我結果哭的人是她,這也太做作了吧。」
「這樣啊…」
「還有,妳不覺得她右眼一直閉著,很奇怪嗎?該不會裡面有可怕的傷口吧?」
「別說了,很噁心耶!」

充滿女孩的校園,有時候並不是那麼美麗,閒言碎語流傳的速度更快,不自覺的言語傷害也常常更加尖銳直白。

(…沒關係的,美穗子,這些早就已經習慣了。)即使如此,美穗子隱約聽見這些話時,仍然會不自覺的輕輕按住胸口。

和初中時一樣,她幾乎交不到同年級的朋友,但是以前卻非常受學妹們的歡迎。是因為家政課後總是能享受到福路學姐美味的餅乾與蛋糕嗎?還是因為學姐妹本來就是一種帶有安全距離的上下關係呢?

而這種時候,她都會想起一年前那道救贖的聲音。那個稱讚過她的人,和她同年級,如果真的能夠相處在一起成為朋友……

「福路,換妳了。」嚴肅的聲音點破了美穗子的空想。

「是!學姐!」她走上前去替換了原本坐南風的女孩,開始迎戰三名新的對手。



名門風越的麻將部,每年都有無數的新生希望加入,因為部內人數過多,所以每兩個月就會舉行全年級排名賽,所有名次都會公布出來,高低優劣一目瞭然;排名又關乎於每年春季及秋季大賽的出隊名單,因此部員的心理壓力不下於準備期考,甚至別的社團還戲稱此為「麻將大會考」。

今年的風越麻將部發生了一件驚人的大事。

雖然前三名的名次時有變動,但向來都是二、三年級學姐們爭霸的地盤。可是今年春天,排名賽第一名竟然是個剛進校門的一年級新生。

「喂!妳和那個姓福路的一年級生對局過嗎?」
「沒有,怎麼了?聽說她很厲害?」
「一進來就排名第一呀!不過很怪異呢,聽說去年第一名的遠藤學姐和她對局的時候看見了她的右眼。」
「什麼?她平常閉著的那隻眼睛…?」
「是很詭異的藍色!和棕紅的左眼不一樣!」
「該不會是…魔法?!」

於是關於福路美穗子的流言迅速傳開了,也因此在龐大的80人團隊之中,美穗子格外受到注目。

風越的傳統是,一年級生必須負責包辦所有雜務,乖巧的美穗子經常受到「照顧」,不管是誰指使她做任何事,她都會毫無怨言去做,甚至會主動幫忙其他一年級做不屬於自己份內的雜務。

對她來說,這不算被欺負,家事雜務是她的專長,什麼都能做得又快又好,而且只要是為了風越的麻將部,無論什麼事她都會竭盡全力。

不過即使被剝奪了大部份的練習時間,兩個月後美穗子依然拿下了全年級排名第一,順利成為今年春季縣預選大賽中,風越女子代表隊正式隊員裡唯一的一年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