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凌晨，大姑媽離開了。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知道了這個消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
那天一早是大表姊打電話通知父親的。
自從醫生宣告姑媽大概只有二個月的壽命之後，父親的精神越來越差，本來就孱弱的身體顯得更不堪負荷了。
這兩年一直飽受失眠之苦的父親，經醫生診斷，有老人憂鬱症的傾向，服用藥物治療也將近一年，情況並沒有多大改善，只要一受寒，夜裡仍舊睡不好，白天則常陷入恍惚的狀態。
這一個多月來，父親在床上躺著的時間明顯增加，以前天氣好的時候還會願意出門走走，最近，總是顯得意興闌珊，常常一整天連房門都不太出。
母親說，他常常會一個人偷偷掉淚。
我知道，他心裡掛記著姑媽的病情。
姑媽大父親十來歲，一直都很疼父親，爺爺奶奶走得早，僅存的兄長又和自己不太親密，在父親心裡，已經出嫁的姑媽不僅是大姐，更有一份對於母親的依戀吧！
聽父母聊起，父親曾經生病高燒不退，伯父伯母卻絲毫不以為意，要不是另一位很疼父親的堂伯發現，他差點就因為延誤送醫而喪命；對此，父親沒有怨怪，但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辛酸吧！
前兩年，伯父身體出了狀況，體力精神大不如前，幹了一輩子粗活的人，突然的就失去了行動力，只能困守在鄉下老家，偶而回去看他，他會突然的就說起他和父親小時侯的事，聽不出太多的情緒，只幽幽的道出那樣的年歲裡，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是要如何辛苦才能撐起一個家庭的重責。
我想，是因為這樣的現實磨折，讓伯父無暇顧及比他年幼的父親吧！
我也常想，是因為這樣年少時的經歷，才造成父親如此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嗎？
父親要到當上了外祖父之後，才讓人發現他原來是會溺愛孩子的，對於小孫女們的要求，他通常都是沒什麼抵抗能力的；而我，也要到年近三十之後，才終於懂得父親從來沒說出口的愛。
父親的愛太壓抑，他從來不說，只是默默的放在心上。
他把對兄長、對姊妹、對妻子、對兒女的愛通通都兜在心上；這一切，是他這一生最珍貴的擁有，我知道，他一點都不想失去。
這幾年他的身體一直出狀況，要接受自己逐漸老去的事實已經有些為難，沒想到，最親的兄姐也同樣遭受病魔摧殘；我知道，父親對伯父及姑媽的記掛，遠超過自己，其實他們又何嘗不是呢？最後一次到醫院去探望姑媽，她開口第一句話問的就是：爸爸的身體好一點了嗎？她要我回家跟父親說，身體要照顧好，不要擔心她；而當時的姑媽已經是要依靠氧氣罩才能勉強維持正常呼吸了。
姑媽離開的事是父親告訴我的。11月6日，天氣出奇的好，父親的精神看起來也挺不錯的，那天中午，他吃完飯還轉到姐夫店裡，剛好姐夫有事要到宜蘭，邀父親一起去走走，雖然父親最後沒有成行，但大家說說笑笑的，一切都顯得很美好。
姐姐送姐夫出門之後，父親坐著看報紙，我也正準備整理一下東西，晚上要到學校監考，突然，父親輕輕的說了一句：大姑媽走了。
我停下所有的動作，愣愣的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今天早上。」
衝進浴室，我跟自己說不能在父親面前流淚，只是怎麼能夠忍得住，我都忍不住了，父親是怎麼忍住的，一整個早上，他的心情是怎樣翻騰啊？他怎麼還能夠若無其事的坐著？
從浴室出來，我和父親簡單的對談著，才幾句，他就無法再開口往下說了，看著他那樣子，我再也忍不住了；緊緊的抱著他，跟他說，姑媽都80幾歲了，這場病也折磨她那麼久，這樣也是一種解脫啊！而且，姑媽最擔心的就是他的身體，如果他不想讓姑媽一直要這樣惦記放不下心，就更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而且，你還有我們啊！」
我想，在父親緊緊把自己鎖在那樣深沉的傷痛中時，他一定都看不見，母親和我們兄弟姊妹，為了他，是多麼的憂心忡忡；他一定都不知道，如他愛姑媽那樣，我們也都愛他啊！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心可以承受多少的憂傷，究竟心要有多寬，才能容得下接踵而至的磨難？
父親的心緒是暫時平穩了，我知道我們都必須學會試著接受失去至親的痛，在紀錄下這份心情的過程中，我的淚沒有止過，因為有愛，所以必然要受苦吧！而我甘願。
明天，父親將和母親一起去殯儀館看姑媽，想起電腦裡存有一張去年姑媽到家裡來玩，我幫她拍的照片，也許找個時間沖洗出來，再拿給父親看。
後天，大姐將住進榮總開刀，調了課，我要在醫院陪她，大嫂則在家負責就近照料小朋友。希望手術過程順利，化驗結果也一切正常。
人入中年，生老病死，沒有一樣可以逃脫，我該慶幸的是，我們家人之間的感情，讓我們可以成為彼此的支柱，平凡如我，能擁有這樣的幸福，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