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耀
晚上差不多十點,馬修和茱麗回到馬修的房間。因為不想音量傳到下層,馬修把收音機放了在那張本來就窄的剛擠的下兩個人的中間。再把毛毯往頭上一蓋,一個小型簡單,溫暖如春的帳篷剛好蓋住了兩人。馬修把音量調整到最低,慢慢轉動著頻道撥盤。以法語播放,英國廣播公司的貝多芬第五交響樂的第一個音符響起,音符與摩斯密碼相符: .-.-.- 轉換為字母就是V 英語勝利一詞開頭的字母。然後就是播音員的播放:這裡是倫敦的法語英國廣播公司的法語報導...昨天在位於蘇區波蘭與德國接壤的國際橋邊境上,按慣例每天的兩國邊境哨崗換崗都會互相致敬,但是在六月二十三號,凌晨三點換崗中德軍突然把俄方哨崗槍擊,隨後德國在沒預警下向駐波蘭的俄軍發動了史無前例的攻擊。按德國發布的消息,德軍共投入了三百萬士兵,六十萬輛汽車,七十五萬匹馬,超過五百輛坦克,大約兩千架飛機在超過十八萬公里長由北往南的佔線上。到今天為止,德軍已進入烏克蘭,俄軍節節敗退。邱吉爾已保證英國會無條件的幫助俄國抵抗德軍的入侵...當節目播放完跟著以下來的爵士音樂,茱麗隔著收錄音機,用手指輕輕的為馬修撥去前額上的頭髮,問:「蘇俄會投降嗎?」
「我想不會,他們是一個很有韌性的民族。德軍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才會抵達莫斯科,我說的是抵達而已。攻佔又是另一回事。還記得那個拿破崙嗎?在立陶宛通往莫斯科的路上寫著兩個路標,往西的寫著:在一八一二年,六月。拿破崙帶領六十萬人馬在此往前邁進。另一個往東的路牌寫著:一八一二年十一月,拿破崙僅剩六百人路過。所以,這場戰爭離結束還早著呢。」
隔天,馬修收到了愛德華要求見面的信息。坐在空曠的大廳裡。愛德華說:「我們在巴黎的一個地下電台被德軍發現。」
「多少人?」
「一共四個。」
「怎麼會那麼多人聚在一起?」
「暫時還不清楚。聽以前別組提到,其中一個跟別組的發生了感情。」
「都被逮捕了?」
「全死了。」
「什麼?」馬修的聲音掩不住心裡的驚嚇。
愛德華還以為馬修的驚嚇是出於對犧牲組員的反應。他不知道馬修是把這件事情聯繫到茱麗的安危中去了。
「你不要太緊張傷心,他們都犧牲的很英勇。他們可以投降的,但為了保護電台和不被落入蓋世太保的手裡,他們選擇了跟德軍一戰。」愛德華說。
「他們被出賣?」
「很大的可能不是。他們在跟倫敦收發的時候一輛德軍偵測地下電台的偵測車探測到電台的訊號。德軍把那地區的電源一區一區的截斷,一直到電台的信號停止。他們所在的大樓被包圍。他們被迫用手槍與德軍交火,對於德軍的自動武器來說卻是無際於是。」愛德華沈痛的看著窗外與對話內容極之不協調,充滿生命色彩的艷陽天說著。
馬修低頭不語的也沉浸在戰爭所帶來的悲劇壓力影響下。
「我們已決定馬上派遣另外的人選來代替他們。我們需要你的組織來接應我們兩個來到這裡的特工。這次他們會被用飛機送進來。你的部份是把他們接到巴黎,為他們找一個地方隱藏下來。噢,這是時間和碰頭的地點。昨天晚上的收聽你也知道了所發生的了吧?」
「你指的是東線的戰事?東面的大鬍子可不是一塊容易一口吞下的肥肉。希特勒是發瘋了,同時搞兩條戰線。」
「就讓兩個瘋子去咬吧。他有什麼選擇?龐大的戰爭機器需要巨大的能源去承托。他的原意是蘇俄南部的油田,可是一個自視過高,又是軍事門外漢的瘋子去指手劃腳,以為就憑一個夏秋季節就可以依賴裝甲部隊完成大業的可只怕要嚐嚐雨季寒冬馬鈴薯也吃不上的滋味了。」
「這不正好給了你們喘氣的機會嗎?你家的邱先生真是兩袖清風只靠嘴吃飯。」
「不就是?自己家的資源還不是靠美援?還大咧咧的說什麼出人出力,吹雪茄似的滿天湮。嘿,你家那個拿破崙是投胎轉世到希魔身上去了。」
兩人說著說著不禁大笑了起來。
「我跟你說,俄國人在這可是深耕細作的已經很久了,他們的地下組織可是響噹噹的紀律森嚴。每個工廠,部門都有他們的組織。我想他們發動大規模抵抗是遲早的事。」馬修想起了他被嘗試吸收進俄方組織的經歷。
「嘿,過了海的還真鬥不過你。我們也發覺了這個情況,只是經你這麼一說,讓我們更清楚了情況。其實今天早上他們已開始了行動。一個德軍海軍士官在艦艇維修船塢被行刑式槍決。蓋在身上的是一面紅布,示警的意味不言可喻。德軍馬上聲稱槍決一百個共黨,政治犯,還有猶太人以報復回敬對方。」
「這只會火上加油,他們意志堅強的讓人不敢想像。」馬修接過愛德華遞來的煙說。
「對,報復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吸收新血的方式,越血腥越讓其他人願意加入。被他們鼓動的人可跟你組織的成員不同,他們大多數都是經歷過長時間被不平等待遇的勞動人口,他們的熱情讓他們會無償的奉獻。他們被受訓為有著鐵一般的紀律,專業勇敢,專事敵後工作的鬥士。」
「你們英方會武裝他們嗎?」
愛德華慢慢的吐了口煙,沈默了一會,說:「看情形而定。」
馬修不解的皺了皺眉頭。
「當這裡的事了結以後,我沒有時間表所以我不知道會什麼時候了結。這裡會發生我們不願意看見,就是蘇俄在這坐大的情況,如果我們現在武裝了他們,到哪一天我們可就是被那些槍砲對準的目標。」
穿一件粉色杏領毛衣,外加禦寒的隨意蜜黃色皮衣,香奈兒在傍晚六時把自行車鎖在離歡迎咖啡店一個街區外的燈柱上。今晚她的任務是到咖啡店跟一個向休斯打探馬修的人會面,然後把會面情況和她的看法告訴馬修。休斯的信息在前三天就透過組織設置在宗教禮品店的情報中轉站送給了馬修。馬修和崎斯看到後因為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而決定讓事情暫時按一下。想不到對方自從問了休斯如何接觸馬修後就每天都來到咖啡館等消息。
客滿的一晚,店裡的空氣根本就是充滿尼古丁的二氧化碳排放。每人都在低聲的談論著一切與政治有關的話題,今晚的話題就是德軍入侵蘇俄的最新發展,和對法國將來的命運走向。「嗨,休斯。又是客滿的一晚。」香奈兒站在酒吧台的盡頭跟休斯打著招呼。「對,很奇怪,自從東面的事情發生後,人們都愛來這喝一杯的交頭接耳,氣氛蠻不錯的。」休斯看了一眼差不多客滿的店面說。
「街坊都說沒看過你會那麼神勇。」香奈兒和休斯作勢親了親兩狹。
「我都不知道我當時哪來的勇氣,可能一直堆積下來對每一天都要生活在恐懼之中的壓力吧,其實我自問不是個會拿刀砍人的瘋子,但是如果你要問我再碰上那個雜種,我的答案是我還是會殺了他。」
香奈兒揚了揚眉,說:「真看不出來休斯是鐵了心要當個屠夫了。嗯,對了,你不是說有人來過這裡要找某某人嗎?」
「在你後方左手邊,每天都來,但要算這個時候最常到。喝著咖啡看書的那個。」休斯為香奈兒斟著酒。
香奈兒把手肘撐在酒吧台上,侧著臉扮作跟休斯言笑晏晏,卻目光炯炯的打量了對方一眼:年紀介乎三十左右,三七分界的整齊髮型,剛刮過鬍子的臉透著健康,乾燥的光采。對方低頭看書的途中抬頭喝了口咖啡,香奈兒看到對方有一雙深矚灰黑的雙眼,拘謹的嘴巴在一張嚴肅的臉上看不出其他的表情。坐著的對方讓香奈兒覺察到對方稍矮的個頭,窄瘦的雙肩下是一副弱不禁風的體態。桌下雙腳所穿的尖頭皮鞋卻是擦的發亮。
香奈兒手端一杯只喝了一口的馬丁尼,來到對方桌前問:「我可以坐這嗎?不習慣太擠的吧台。」
對方禮貌的合上手上的書,站了起來,為香奈兒拉了椅子說:「夫人,你賞臉了。請坐。」
一把溫柔自信,中上水平的法語,但肯定不是本地人。「在讀什麼?希望沒打擾到你的興緻。」
「哦,是奥诺雷·德·巴爾扎克[1]的贝蒂表妹[2]。」
「啊,巴爾扎克,停不下來的文筆。」
「對我來說就有點困難,沒有字典的我,法語是種浩瀚的語言。」對方嘆了口氣,然後露齒一笑的說。
露齒的笑毫無殺傷力,有的只是真情流露。
跟大多數女性第一次跟異性傾談時的一樣,直覺告訴香奈兒,這人對她有著更深層次的企圖。他圖的是什麼?
手指防禦性的環抱著酒杯,香奈兒也同樣報以微笑的問:「你常來這裡的嗎?我們還是第一次碰上。」
「我住北站的洋紅旅館,我喜歡散步,所以每天都沒定時的來這裡喝杯咖啡再回家。真巧啊。我來這是...」
無以為繼的謊言。每天閑著不用上班?帶薪散步?「真的?」香奈兒的笑甜的可以說是蒙汗藥之看者即倒。
對方在口袋裡拿出了包煙,被口袋壓的有點扭曲,手卷的幼條香煙,問:「夫人,要來根煙嗎?」
發現自己難以自圓其說了吧?心虛了?「等一下吧。你剛才在說?」
「我聽說在這裡可以找到熟悉對抗佔領者的聯絡人。」
「這裡每個人都在說這個,我也聽說過...」
「你知道我應該問誰嗎?我想問,但不知道應該問誰。」
香奈兒的食指按在杯邊上滑著圈,低頭想了想,說道:「我可以幫你問問,把你的名字和地址給我,一有消息再給聯絡吧。」
「我名字是...」
「拜託,你可以不要...」
「沒關係,但說無妨,這是給了我第二生命的國家,我很早以前就決定為她做點事情了,現在正是國家需要我的時候。我的名字是薩谷,我住在洋紅旅館的十七號房間。」
「你說你的名字是薩谷?」然後香奈兒打開她的香奈兒肩包,拿了筆和一小張收據,在收據背後把對方所說的寫了下來。
「對。一個來自克羅地亞的名字。夫人,謝謝你的熱心。」對方語帶解釋的補充。
任務結束。香奈兒瞄了一眼腕上的手錶,不無遺憾的說:「看,跟你說著都差點忘了我還有點事...失陪了。」
六月二十六日上午,一輛殮車慢慢的行駛在通往巴黎的十三號國道上,路兩旁是參天的大樹為炎熱的鄉村路段帶來了一絲清涼。駕車的車夫知道過了還有十公里就是德軍憲兵把守的一個進城之前的外圍檢查崗。
在檢查崗放下的欄杆前停下,馬修搖下了車窗。「請出示證件。」崗衛說。黑帽,黑禮服,禮服領口別著巴黎偽政府的戰斧徽章,馬修把自己的證件交給了崗衛,然後又扭頭伸手過隔著他和坐在禮車後,嘉賓座坐著的嘉賓,安妮瑪麗手上接過了她的證件給崗衛遞了過去。也是一身出殯黑禮服,頭戴黑面紗帽的把一頭金髮遮蓋著,安妮瑪麗手裡緊緊握著一張擦過無數次淚水的手帕。
「你們從哪來的?」崗衛仔細的檢查著證件問。
「從埃夫勒鎮[3]來。夫人的外公外婆在遠足中途遇難。今天是把他們載去巴黎的一處墓地下葬。」
崗衛往殮車後走去。往一旁拉開車後安放棺木的車門,兩座昂貴的黑棺木並排擺放著在車後。崗衛本來打算開棺驗證,但他發現棺木開的一面是靠在車內的深處。大熱天,棺木又大又重,還有開棺不是鬧著玩的。往回走到車外,把通行證往窗裡的馬修遞了回去。「你可以過去了。」崗衛說完示意另一個崗衛把欄杆拉起。
安妮瑪麗稱職的用手拍輕按著那些無形的淚水,馬修保持車速不快不慢的駛離檢查崗。眼睛邊盯著後視鏡,馬修在駛離檢查崗五公里後把車駛離主道在一處叉路裡停了下來。「這樣的天氣,他們不會被烘乾吧?」馬修邊跟安妮瑪麗說邊往車後跑去。「你不是弄了透氣孔嗎?」安妮瑪麗也沒閒著的幫忙把棺木拉出好把棺木前方的瞻仰部位打開。
「你們還好吧?」安妮瑪麗心急得又是發問又是拍著棺木。
「還不錯,就是有點不習慣。」棺木裡傳來回答。
「天啊,這是人說話嗎?誰會習慣躺在棺木裡。」安妮瑪麗牽開瞻仰部後說。
「哈,甜心,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更不習慣了。」棺木裡的不知什麼時候把一隻手伸了上來。
「啊!」安妮瑪麗花容失色的跳往一旁。
馬修不知道是笑還是生氣,這個安妮瑪麗膽大不是問題,但就是會被老鼠或這些嚇的哇哇叫,只不知道如果德軍提著老鼠跟安妮瑪麗在大街上打個照面,安妮瑪麗會不會馬上同歸於盡。「這裏面的還好吧?」馬修問另一個棺木裡的特工。
沒有回應!馬修,安妮瑪麗,還有剛和安妮瑪麗開玩笑的特工面面相覷。「喂!」安妮瑪麗整個人爬在棺木上拍著。
「別拍了,我剛睡醒!」棺木裡的第二個特工在棺木裡大喊著。
1.奥诺雷·德·巴尔扎克(法語:Honoré de Balzac,1799年5月20日-1850年8月18日),原名奧諾雷·巴爾扎克(Honoré Balzac),法国19世纪著名作家,法国现实主义文学成就最高者之一。他创作的《人间喜剧》(Comédie Humaine)共91部小说,写了两千四百多个人物,是人类文学史上罕见的文学丰碑,被称为法国社会的“百科全书”。
2.《贝姨》(法文:La Cousine Bette)是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写于1846年的一部小说,直译为“贝蒂表妹”,《贝姨》为翻译家傅雷采用的译名。该小说被多次改编为电影和电视,其中包括1997年杰西卡·兰格主演的电影。
小说讲述了一个穷苦的女孩在一个妓女的帮助下,夺取她富有的亲戚的生活的故事。
3. 埃夫勒(法語:Évreux,法语发音:[e.vʁø]),法国北部城市,诺曼底大区厄尔省的一个市镇,
好長的一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