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爬山時碰到了場大雨，狼狽地躲到亭子避雨時認識了一個安哥。

那時我、老婆和朋友跑進亭子，他說了句：“下好大的雨啊！”他一個人坐在那裡，地上放著一張塗上黏漿的紙，很多蒼蠅被黏著動不了。亭子的蒼蠅真多。他說，他一個人常常來這裡坐，買一張紙7角錢，坐一個下午。

“你們還在讀書嗎？”
“不，我們都做工了。”
“年輕真好。我老啦，你們年輕人要好好打拼。”他感嘆。

從外表衡量，安哥不算老，像個讀書人。這感嘆耐人尋味。他抽煙的樣子有點落寞。

一隻螞蟻爬入紙內，掙扎著爬不出來。最後爬出來了，安哥再把牠抓進去。生活何嘗不是如此？常常不自覺我們便深陷泥淖，或者步入陷阱。

雨停了，我們離開了亭子。

爾後，我也有去爬山。上山前，總是看見安哥一個人，靜靜坐在亭子裡抽煙。一次爬山下來，我上前問候，和他聊起，才知道他是從事裝修的，每天下午收工後就來到山下乘涼呼吸新鮮的空氣。

我問他沒有爬山，他答老了，力氣不夠。他抽煙抽得很兇，我說抽煙不好，他說習慣了，做工時抽得更兇。一天買2包煙，48支不到晚上就抽完。我有點驚訝。

安哥讀至中學就輟學出來社會了。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他甚至加入了黑社會，打架如同吃飯，進出警局習以為常，被毆打也不招供。他是講義氣的黑社會。我在他褪去殺氣的臉上，只看到了和一般安哥無異的溫和。偶然憤憤不平時，才提高了聲調。

安哥叫阿文。他說只管叫阿文好了。

這樣的故事聽起來很聳動人心。他以前脾氣壞，現在老了，回首過去，不無後悔。

老了，他再一次強調。我說安哥一點都不老。

安哥今年53。

再談，才發現他是爸爸年輕時的鄰居，原來也認識我已過世的大伯。我的叔叔姑姑他也略知一二。世界原來如此小。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既然是長輩，我還是叫安哥為尊重吧。

新年前夕最後一次去爬山時，安哥臉色凝重地在亭子裡。滿地都是煙蒂。還有一份凌亂的報紙攤在洋灰座位上。

“工人打傷了屋主，被抓去警局了。”他來回踱步。從早上一直到現在。安哥少了平日的悠閒。他掏出口袋的500令吉，臉近乎扭曲著地說，保釋金還不夠。我身上現金不多，只能借了一點。

“都什麼年代了！以為打架還會出頭嗎？”他氣上心頭。接著，是一股無奈，焦慮全寫在臉上。“年輕人就是不會想！”他是老板，不得不負起這個責任。

“安哥，不要這麼擔心……”我只能這麼安慰著。安哥仍然抽吸著煙，煙裊裊環繞上空，煩惱如絲剪不斷理還亂。

因為趕時間，我告別了安哥。那時已快新年了，我在心裡祝安哥要快樂一點呀。

新年很快過去了，昨天去爬山，看見安哥，驚愕地發現他的頭髮白了好多好多。他不好意思說，最近手頭緊。我搖搖頭：“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工人失誤導致他賠了1萬令吉，事情也總算了結了。這期間安哥想多了，就睡不著，頭髮一下子就白了。這個新年他一定過得很不快樂。他問我他是不是老了很多。我笑說只是頭髮白了點，臉一點都不老。

安哥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昨天他只抽了根煙草。沒有再點燃香煙。是不是經濟出了很大的問題？

“過去就算了，別想這麼多。”我說。安哥點點頭。過去了就過去。

只是，他的眉宇間還是透露著一股淡淡的鬱。

我和他聊著坐著。靜靜地。在亭子裡。在林裡。

我希望下一次再見安哥時，他會恢復多一點的神采。人生不如意之事太多，原來有時想要單純的快樂也不是這麼容易垂手可得啊。

我忍不住。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