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跪坐在地，握著駱駝的手，雙眼發紅，全身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王錦煥過來扶她，她卻站也站不起來。

駱駝躺在地上，胸口的血還汩汩地朝外冒著。他努力將懷裡那束染紅了的玫瑰朝小凡遞去，口中囈語道。

「不行啊……要做的事…….一定得做完……」

「小凡…..這束花它……它是白色的……可惜弄髒了……」

雖然事關兄弟，關心則亂，不過這種場面阿和和阿同見得多了，阿同帶著其他弟兄朝子彈來向處追了過去，想把開槍的人揪出來，阿和丟了手中的拉砲叫了救護車，一分鐘也沒敢耽擱！

他們東埔兄弟鐵四角，已經失去一個山哥，要是再失去一個駱駝，他們就完了！

饒是常常掉鍊子的和哥也不能容許！

「快點止血啊！」

阿和知道槍傷最嚴重的不是傷口本身，而是失血過多的問題，他讓弟兄們到附近民宅借了一堆紗布，死死地按住駱駝的傷口。

眼看駱駝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一直在說話，好像說話成了他的執念，可沒有人聽得出他到底在說什麼！

遠遠地，救護車的響聲漸漸靠近，喚回了小凡的神智。

她噙著淚，接過那束血紅玫瑰，也不管駱駝能不能聽到，強自冷靜著聲音，伏在駱駝耳邊道。

「駱駝……你聽著…..」

「是，它髒了，這束……我不要…..我要你補送一束，否則，我一輩子不理你……」

說完這些，小凡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王錦煥扶著她。

不知道駱駝有沒有聽見，隨著鮮血的流失，駱駝失去了意識。

一行人跟著救護車來到醫院，駱駝被送進手術室緊急手術。崩了一個角頭，很有可能造成黑幫火拼，警察也不敢怠慢，駱駝還沒出來，醫院就來了兩個警官，四個員警，小凡捧著那束沾了駱駝血的玫瑰，臉色慘白，王錦煥陪著她，她的狀況不適合應付警察，就由阿和出面了，阿和將當時情況和警方重述了一遍，問最近得罪了誰，阿和也說不出來，幹這行的，他們每天都在得罪人，他躊躇了一下，只能開始條列他們得罪過的人馬和幫派，講得警官臉色都變了，也知道問仇人不切實際，正要制止阿和轉個話題，沒想到此時，阿同也來了。

「人抓到了，就在外頭。」

阿同到的時候人還是喘的。

「還折了小蔡的一條腿……」

阿同和幾名弟兄明知對方有槍，還是冒著險去追捕，而子彈很貴，那人的手槍裡，只有三發子彈，一發給了駱駝，發現被追殺後有些慌亂，朝後亂開，耗損了一枚，最後那枚是快被追上時，被阿同手下小蔡的腿吸收了。

小蔡現在也在急診室取子彈。替老大坐牢或擋子彈這件事，是每個小弟成長成大哥必經的心路歷程，當然東埔有錢，出了這事，也不會虧待小蔡的。

其他人追到對方，將其壓制在地，逼供了一下，才知那人是個剛出道的殺手，生意不好，為了立威，挑了駱駝這麼一個有頭有臉的角頭，就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當然這是他個人的說詞，阿同沒這麼容易就相信事情都是他做的，沒有背後勢力，不過後續都是警方調查的事了，他只需等結果。

來醫院的一名警官和兩名員警，順手將兇嫌押了回去。

小凡坐在手術室外等待，手裡的玫瑰傳來一陣陣血腥味，紅褐色的血跡怵目驚心。

王錦煥在一旁一直安撫她，說駱駝哥重情重義，幫了那麼多人，肯定吉人天相，而且，山哥在天有靈，也一定會保護他的。

聽見山哥，小凡的意識彷彿又回到了身上。方才也是關心則亂，冷靜下來後，她也是大風大浪裡過來的人，她知道駱駝的事，東埔肯定元氣大傷，其他勢力肯定會想藉機蠶食東埔勢力。此時此刻，她必須冷靜，身為東埔財政大臣，幫主又不在國內，她必須穩下自己，才能進而穩定軍心。

她得替駱駝和山哥，守著東埔幫才行。

「阿煥，替我買杯咖啡吧。」

王錦煥聽了神情一振，姐姐終於回神了，於是答應，朝醫院內附設的超商去了。

小凡看著手術室上頭的燈箱，綠色的手術中字體明明滅滅，不知道燈箱一滅，醫生會帶出好消息，或是壞消息。

畢竟，駱駝的傷處在胸口，那是靠近心臟的部位。

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待。可王錦煥的話提醒了她。是，她還能祈禱，祈禱山哥在天有靈，可以護著駱駝。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老天若有怨，請報應在自己身上，不要再奪走她身邊的人了。

小凡想起小時候，父親還在，家境還可以時，王錦煥剛剛出生，有個父親的朋友來家裡探望，父親說他會看命盤，就請他幫王錦煥看了看，那人說雖然王錦煥武曲貪狼坐命，不旺少年，可成年後命會越來越好，是富貴平安的命格，貴人不斷。

父親聽了很是開心，又請他幫小凡看了看。那人看著看著蹙緊了眉頭，說了小凡雖然本身事業運很強，卻命帶天煞孤星，親人緣薄。

父親聽了以後，罵他那位朋友不是專業，不懂就別亂講。他是怕小凡心有芥蒂。

只是，過兩年，父親就病死了。再過十年，母親因為撫養她們姐弟勞瘁過度，肝臟出了問題，長期住院，三年前也過世了。

還有大山，在大山承認她是他女朋友後不久，半生刀裡來槍裡去，都好好的大山，也在山道上出了車禍，離開人世。

她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雖然當年的大山，是為了救沈雲而過世。可找沈雲麻煩的那個人，是西環蔣翰的部下，當年如果不是為了護著自己，讓自己能夠擺脫西環幫，大山又怎麼會得罪蔣翰？

如果不是她纏著大山，大山不會死的。

所以，一直以來，她知道駱駝待她不同，久浸歡場，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駱駝的心意？

可是她不能，他不能接受駱駝，她不能讓駱駝，步上大山的後塵。

今天早上，駱駝正要向她告白，就被餵了一顆子彈，如果她真的和駱駝在一起，又會給駱駝帶來多少麻煩？

她對駱駝，並沒有像對大山一樣，有那麼強烈的愛意，可身為東埔骨幹，他們一起面臨過太多的事，彼此回護，互相幫襯。不管開心或者難過，一轉身，對方一定站在自己身後。

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如果她對大山的感情是滔天巨浪，那麼她和駱駝的相處，便是小雨潤物細無聲。

可是，如今身後的那道影子，也終將消失了嗎？

眼淚無聲地滑落，她可以壓抑住心理的渴望，拒絕駱駝，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希望駱駝安然無恙。

「姊，妳的拿鐵。」

王錦煥捧著兩杯咖啡回來，就看見淚流滿面的小凡。

他記得自己剛上高職，媽媽就生病了，是姊姊一個大學生去酒店兼職，賺錢供他讀書，還有母親的醫藥費，撐起了這個家。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苦楚。

「姊，妳記得嗎？我科大畢業那一年，妳就說幫我買了一戶大樓，安全性很好，讓我搬去那裡住，過兩天，連店面都幫我準備好了。不過，我堅持不去住那裡，只想跟妳住，妳說我早晚要成家立業，不能總膩著姊姊，當個姊寶，會找不到女朋友的。」

「我沒說錯啊，你看，你現在還沒女朋友，都二十四歲了…..」

小凡不知道王錦煥幹嘛提這個，也許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吧。

「我只是覺得妳一個人很寂寞，我也知道妳一直很介意張叔叔在妳小時候說的，天煞孤星，親人緣薄。」

「可姐姐妳想想看，我跟妳住在一起那麼久，順風順水的，連被仙人跳都有人幫我找場子，妳哪裡天煞孤星親人緣薄了？我王錦煥不是整個人好好的，24歲就當上修車廠老闆，手下五六個師傅？」

「你堅持跟我住，就是要證明這點？」

「就是。我聽媽說過了，那個張叔叔就是半調子，他還說他鄰居兒子生性叛逆有牢獄之災，結果人家是考上獄政人員特考，進去當官的…..」

王錦煥笑道。

「妳超旺我的，所以除非妳結婚，否則啊，我要繼續跟妳住。」

他說完，小凡只是唇角微揚，不說話。

「姊啊，我這樣說沒有安慰到妳喔？」

王錦煥有些受挫。他是個實心腸，不會說好聽話，但他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我知道爸的事、媽的事、山哥的事都讓妳很自責，可我也不想讓妳因為無限上綱的自責而走不出來。爸媽是因為生病，山哥是因為山嫂，妳都不是直接原因，他們如果在天有靈，知道妳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他們肯定都會很痛苦，畢竟他們都是那麼地愛妳。」

「駱駝哥吧，他是對我很好，我覺得他應該也是看在妳的份上才對我那麼好，雖然他是個幫派份子，可我覺得他比妳們酒店那些華而不實的客戶可靠多了，而且相處這麼多年，知根知柢的，他一直在等妳。」

「妳是我姊，妳的幸福是我的責任，如果是駱駝哥，我是不會反對的，而且舉雙手贊成。」

「今天出這檔事，誰也想不到。姊，如果駱駝哥能熬過這關，給他機會吧。人什麼時候會沒了很難說，不要留下遺憾。」

王錦煥說的，小凡都懂。可她從來都不是個夠幸運的人，現在，她只求駱駝能夠保住一命，其他的，她真的不敢奢望。

只怕老天嫌她貪心，不庇佑駱駝了。

當燈箱暗下，醫生從手術室裡走出來時，她和王錦煥急忙迎上前去。

醫生說子彈擦過心臟，也傷到一部分肺葉，不過已經取出子彈，先轉入加護病房觀察，這兩天如果病況沒有惡化，那就算渡過危險期，可以轉入普通病房。

由於人在加護病房，家屬不能一直陪病，阿和和阿同回東埔大樓和酒店善後，王錦煥幫小凡帶了更換衣物來，小凡則在醫院附近找家旅館洗漱一番又回去守在醫院，王錦煥幫她帶點吃的，維持體力。

她守在病房外兩天，只怕這兩天駱駝又有什麼變化。

駱駝是個兄弟，架沒少打，身體素質好，自癒能力強，只要沒死，那恢復就是指日可待的事。

兩天後，駱駝轉入普通病房，小凡又陪了他兩天，這下讓駱駝覺得，這一槍挨得實在很值。

「我沒事啦，倒是妳，看起來比我還虛弱，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駱駝聽王錦煥說小凡在醫院陪了四天都沒回家，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

「你趕我回去？」

小凡正在倒開水讓駱駝配著吃藥，聽駱駝這樣講，她直覺地回答。

「不是不是……我哪裡敢啊？我只是聽阿煥說妳在醫院陪了我四天，怕我好了，妳卻倒了。」

「小凡，不爭這一時，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日子要一起過，對不對？」

不錯，大家都要好好的。

小凡眼眶一紅。

「好。那你吃完藥，我就回去休息，晚上再過來。」

王錦煥來替小凡的班，讓小凡回去休息。

目送小凡走後，駱駝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

「喂，駱駝哥你幹嘛啊？」

「快，阿煥，帶我去醫院旁邊那家花店。」

一邊說，另一邊腳已經落地了。

「不是，你一個病人去花店幹嘛啦。」

王錦煥趕忙過來扶他。

「我……我要去買一束白玫瑰，你姊說我要再送她一束，不然她一輩子不理我……」

「她哪有說啦！」

「有，我記得她有說。」

駱駝也搞不清楚小凡是哪時說的了，他雖然意識模糊了好幾天，卻一直對這句話印象深刻。

所以潛意識裡，他一直求生欲旺盛，恢復得很好，他必須活下來，再去買一束白玫瑰，不然小凡永遠都不會理他了。

他已經等了五年，如果等來的結果是小凡永遠不理他，那他會吐血的。

「真的假的啦，我去幫你買，你休息啦。」

「不行，小凡的事，我要自己做……」

小凡晚上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就是駱駝懷裡，那束比澡盆還大的白玫瑰花束，都看不見駱駝的臉了。

99朵，長長久久。

「還病著，不怕那麼大的一束花壓死你？」

小凡沒想到駱駝聽見那句話了，還這麼快就實現，紅著眼埋怨道。

「阿煥替我扛上來的……可是真的是我自己去買的……」

「我在手術室裡的時候，一直想著要重新買一束白玫瑰給妳……我就是靠這個撐過來的….是小凡妳救了我。而且我希望，以後的日子也能一直有妳……」

「所以，你聽見了？」

小凡抱過那一大束白玫瑰，差點跌倒閃到腰。

「那你也不用這麼急，你知道我的個性，又不會真的不理你……」

「是啊，是我駱駝三生有幸……我的小凡，是多好的一個女人啊……」

駱駝伸出一雙長臂，將小凡抱進懷裡。那好大的一束白玫瑰，滾到了床尾去。

「我就說你們這些混黑道的，什麼時候被人砍死在路邊都不知道，你看駱駝不是差一點？」

沈雲看著床尾那束白玫瑰，情緒又上來了。

「好啦好啦我們很容易死，可是我們又很幸福，有這麼好的一心人在身邊，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大山從身後摟著沈雲。

「駱駝送小凡那束玫瑰這麼漂亮又這麼大，你都沒有送過我花，我看你連我喜歡什麼花都不知道，我真是看透你了宋還山！」

原來這才是沈雲真正生氣的點。她都追隨大山一起死了，孩子也有了，卻連一束花都沒有。

大山一愣，好像喔，他還真沒送過沈雲花，這實在是太委屈她了。

「妳也喜歡白玫瑰，對不對？」

他不知道沈雲喜歡什麼花，但他知道沈雲喜歡白色。她穿白色洋裝時，總是迷瞎了他的眼。

沈雲沒說話，代表默認了。

晚上，因為駱駝倒下小凡陪病，為了壓陣焦頭爛額的阿和和哥，倒在酒店包廂裡，摟著兩個金絲貓睡著了。

然後，他夢見大山，感動得痛哭流涕。

「山哥啊山哥，你終於來看我了，我想死你了，想得快要死掉了…..嗚嗚嗚嗚……」

「喂，別哭了阿和，幫我燒白色玫瑰，記得，要一百朵。」

雖然駱駝是兄弟，但大山輸人不輸陣，多一朵。

「啊？」

弟兄久別重逢，阿和情緒都蘊釀好了，結果大山說的這些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