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大[說過年]說過年

卡蜜大[文字獄女子85] 文字獄女子85

三樓大和卡蜜大都說過年，那我也手癢，來說說我小時候的記憶吧。爸媽兩邊都是大家族，一到過年，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都很熱鬧。又因為在鄉下，外頭是連路燈都沒有的闃暗荒涼，室內和室外就差很多。小孩子不知道怕，會跑出去外頭夜遊，我們說叫「打游擊」，其實啥都沒打到。

爺爺家有一間最大的通鋪，電視放在那裡，所有的孫子都睡那間，睡前可以看看電視。等到夜闌人靜，大家都睡著的時候，臨時要去上廁所，經過大廳有個鐘擺時鐘，鐘擺擺動的聲音像在演鬼片，大廳泛著微弱紅色燈光，神桌、紅燭和祖先牌位，有點可怕。

領壓歲錢就不用說了，一手交錢，一手得拿祝長輩新年快樂這句話去交換。

過年，打麻將是很重要的交誼活動，如果不打麻將，大人大概會覺得過年無聊就不想回去了。打麻將可以聊的事情可就多了。首先是賭注，大人玩「三一仔」，小孩玩「二五仔」，「三一仔」就是一台一百，基本台三百，而「二五仔」則是基本台五十，一台二十，因為一坐下來都從東到北摸好幾圈，大人們一晩輸贏幾萬都有，小孩還好，了不起幾千，有壓歲錢嘛！好玩比較重要。然後，除了麻將規則外，我們打麻將時，都會幫麻將子取綽號(一整個取綽號的家族)，如打一鳥的時候，男長輩就會說「打鳥戳整夜」(以下綽號都用台語講)，二索就會說「＊＊的眼睛」(一個眼睛很小的人)，七索是「總統府」，八索是「BMW」，九索是「十索」，一筒是「大餅」，二筒是「＊＊的眼睛」(一個眼睛很大的人)，八筒是「烏魚子」，九筒是「十筒」。發是「青蛙跳下水」，中是「紅鬃烈馬」，東是「蟑螂」，西是「賽」(大便)，南是「南下莊」。打麻將免不了聊天，一整桌閩南語俗話諺語瘋話黃段子滿天飛，大人小孩都一樣，有趣得很。例如有人輸太慘想提早走，長輩就會開玩笑說，走那麼急是要載小姐逆？然後就有長輩接話「載小姐了精神，歐巴桑了輪框」(覺得這句話超好笑的，記憶深刻)。

而沒打麻將的人就張羅吃喝，伺候牌桌上的人，因為賭客最大，害他分神賭輸了可是萬死難贖其咎，有長輩說了，賭徒隔夜飯也是熱的，就是形容上賭桌後的六親不認。其實人性都是一樣的，我看鵝吉一旦3C在手也是六親不認啊。

爺爺奶奶是反對打麻將的，三不五時前來喊，不要再打了趕快去睡覺，沒人鳥他們，他們還是會來喊，熱熱鬧鬧的。

當然過年的記憶不只打麻將，光打麻將也是很悲慘啦，如果早點回去，爺爺家四周都是田，過年時還休耕，小孩會去烤肉控土窯，雞腿是不大好熟的肉品，有一次堂弟費了好大的功夫烤好了一隻雞腿，正要大快朵頤，卻被爺爺家養的狗小黃一口叼走了，大家都說小黃很識貨，氣死堂弟了。

那時沒有電腦，沒有3C，睡前堂姊會纏著阿嬤說故事，阿嬤沒讀過書，只有一個虎姑婆的故事可以講，每年都講虎姑婆的故事，我們對虎姑婆都耳熟能詳，好像下一刻牠就會來拍窗戶一樣。

鄉下都會有活動中心，過年的時候都會請戲台來表演，極盛時會同時有兩個戲台演出，有歌仔戲也有布袋戲，台下的小販賣著烤魷魚烤香腸，彈珠檯，雞蛋冰，孩子們的壓歲錢都花在那上面了，我還記得有一年請了兩個歌仔戲台，因為性質一樣，拼台拼得很凶，有一台直接改成小旦穿得很少，唱流行歌曲，另一台也不甘示弱，改成一樣的，歌仔戲台成了牛肉場演唱會。

那時還沒有便利商店(全家或小七，天啊我是多老)，一個村大概會有一個柑仔店，平常生意不好，過年時村裡孩子回來又領壓歲錢，沒處花就會常去光顧。我和堂姊同齡，只差七天，常一起去柑仔店，那老闆娘總說我們兩個姊妹花又來了，雖然知道這是客套話，就像早餐店老闆娘總是說，帥哥你的奶茶，美女妳的蛋餅，是一樣的道理，但小時候不知道啊，還以為自己真的是美女，哈。

老家的村落真的很鄉下，還有一些鄉野怪談，聚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拿出來講。因為現在是在講過年，喜慶一點比較好，我改天再開篇文，來講爺爺鄉下的鄉野怪談。

外公那裡的記憶比較少，可還是有的。外公外婆那裡，有平埔族的血統，所以我勉強算是個混血兒啦(那門子混血兒，哈)，外公家是三合院，正身主廳那裡有祖先牌位，外頭的石對聯，是外公親手刻的，刻得很好看，王羲之的入木三分也不過如此吧？但外公跟文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是個台鐵員工兼農夫(我的兩個阿公都是台鐵員工)，早期對回外公家有點排斥，因為當時外公家沒廁所，還在使用糞桶，那時還很小，我不大會蹲，而且看著屎尿在桶子裡浮浮沉沉，覺得很不舒服。不過外公家是很乾淨的，建築也很閩式，我在看「戲說台灣」的時候，看到戲裡的房子，都覺得很像回到外公家。土磚蓋成的，再用土敷上表面，漆上白色的油漆，以粗的竹子做為骨架，竹子不上漆，牆壁上竹子還會露出來，很古意也很好看。媽媽會翻以前的照片，告訴我們，她們兄弟姊妹小時候的故事(這裡比較多故事好聽啦)。外公曾被日本人拉到南洋作軍伕，幸好當時已經是二戰末，外公平安回來了，但外公曾目睹有一個家庭躲在草叢裡，原本日軍已經走過去了，卻因為母親懷中嬰兒哭起來，日軍又折返，刺死一家人的故事，還有強悍的大姨，把一個騙錢的阿兵哥扭送警局，當時物資缺乏沒有魚吃，外婆會去池塘撿死魚回家用鹽醃起來，因為吃了太多鹽，媽媽年輕的時候得了甲狀腺機能亢進，媽媽小時候放牛拉不住，牛跟鄰居家的牛鬥得頭破血流......還有一些鄉野怪談，也另外開文說好了。印象最深刻的是，外公受的是日式教育，非常重視孩子的成績，媽媽小時候家裡的壁紙都是孩子們的獎狀。這讓媽媽也很重視我們的成績。小時候覺得很煩，現在領了鐵飯碗後卻覺得很感謝。

外公家的壓歲錢比較特別，每個孩子都兩包，一包是壓歲錢，一包是獎學金，所以外公家的孫子們，學歷都沒有太差，外公雖然不是文人，卻也讓他的後代書香傳家。

外公家不打麻將的，所以過年時，我們的戲碼就是玩大風吹，或者去附近的公園玩溜滑梯，途中會經過兩個池塘，一個是小時候外婆都會來洗衣服的池塘。「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我之所以對擣衣這動作很熟悉，就是親眼看過外婆在池塘邊的擣衣。

另一口池塘比較小，長滿了浮萍，有條大灰牛固定在裡面洗澡。

外公家的村子有兩間柑仔店，一個偏賣雜貨，一個偏賣菜，相當於菜市場的功能，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兩家店的門口階梯是泥土堆成的，很像埃及階梯金字塔那種樣子，然後一上階梯就是一大箱白蘿蔔。

現在外公外婆都過世了，鄉下老家除了媽媽有時會回去整理，已經沒有人在了，奶奶剛過世，所以爺爺家偶爾還是會有人回去，我前陣子就帶爸媽和孩子回去摘油菜花，回家炒肉絲，那裡生活用品都還在，回去住依然很方便，但時間久了，大概也會跟外婆家一樣人走茶涼吧？

現在的過年，就是吃一餐，領壓歲錢，然後就各玩各的了。我不喜歡社交，也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但我的孩子很可惜的，沒有經歷過我小時候那種過年的熱鬧氛圍，如果有人可以發明穿越的機器，我希望帶著他們回到小時候，那個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還在，沒有電腦沒有3C，大家都好好的時候，點起蠟燭打個游擊，講起鬼故事，打麻將練肖話，逛逛鄉下人情的柑仔店。

可惜沒有那種機器，那就做夢吧，夢裡什麼都有。夢裡沒有，那就寫下來吧，有了文字，曾經存在過的就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