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第一次讀《紅樓夢》的時候，在序文裏看到這樣的話：悲劇是什么?“就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是魯迅說的。《紅樓夢》固然是悲劇：它是演義封建社會的衰落，一個家族的衰亡，還有多少高潔女子的毀滅。而老舍的短篇小說《月牙兒》也同樣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悲劇，是人生價值既美的毀滅的過程。

《月牙兒》寫的是母女兩代人為經濟所迫，相繼賣淫以維持生活的故事。用一個風塵女子回憶她的成長曆程及她眼中的母親和社會來寫。老舍說：“《月牙兒》是有以散文詩寫小說的企圖的”。月牙兒這一富有詩意的意象在小說中出現了十幾次之多，作者也特意用抒情的筆調來敘事，這是小說藝術上的最大魅力，使這一美的毀滅過程更深地感染讀者。

美是什么呢?是人生有壑檔囟鼇B杪柙敲覽?#8226;善良•溫存的，像所有慈母一樣對“我”十分疼愛;“我”也原本是美麗•純潔•善良，很要強的。這是人本性的美所在。媽媽出賣肉體養活“我”，還極莊重地說：“念書!念書!”她是無奈的，她所做地巨大犧牲及她讓“我”讀書期望我走另外的人生路，可見母愛的偉大。這也是女性的美。“我”知曉“這樣的生命是沒什么可惜的，可是它到底是個生命，我不願撒手。”即使是這樣痛苦艱難地活著，主人公仍然眷戀著生命，仍然“想象一種理想的生活”仍然感到活著是可愛的。這是人類對生命最本真最高尚的追求。因為活著要比死去更需要勇氣，主人公是勇敢的，這是她崇高的美。

美被毀滅了，這毀滅到底是怎樣一個過程?首先是媽媽，到爸爸墳上“哭得很慟”，她是深愛著丈夫的女人。爸死後，媽媽叫我去當東西，乃至她最後的嫁妝銀簪也當了，後來給人家洗衣裳，臭襪子讓她吃不下飯，勤勞也解決不了饑餓，只好再嫁。生活有了保障，但是丈夫又“忽然走了”，生活無法繼續下去了，再次陷入絕望。老舍說：“肚子餓是最大的真理，”本能的求生欲望讓讓她終於淪為暗娼，這實在是走投無路啊!一直到後來變得粗鄙冷酷和無情，只認得金錢。這是媽媽被毀滅的過程，她的勤勞善良都被金錢吞噬了。而主人公“我”的成長過程，起初是媽媽養活“我”的，還上學讀了書，後來靠新爸生活，新爸走後媽媽又再次改嫁了。“我”在胖校長的幫助下給人家寫字織東西。自食其力。可是胖校長還走了，“我”連小狗都不如，又到處找不到事。於是理解媽媽所走的路是唯一的，明白了“學校裏交給我的本事與道德都是笑話，都是吃飽了沒事的玩意”，“我”跟了一個男人，他供我吃住，可他妻子求我放過他，我又無依無靠了。後來做了女招待員，自尊和要強使我不能承受羞辱，又辭職了。在饑餓和貧困中竭盡全力地掙紮了一番，最終仍不免淪為暗娼，繼承了媽媽的職業。母女兩代是女性人生價值被毀滅的典型例子。折射了那個黑暗社會制度下貧困婦女的墮落。

母女的人生價值何以被毀滅?這是小說所要留給人的深層思考，也是老舍寫這篇小說的初衷，我想。母女遭遇的重複，不僅表現了這種美被毀滅的悲劇的普遍性，而且也預示著暗娼這種職業將不斷“世襲”下去，讓貧困女性永遠處於無邊無際的絕望中，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