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和阿碇相處的第一個晚上，氣氛竟是這麼冷到不行。

先是被指為「好色的中年人」，再來就是質疑小羽的存在，讓一向脾氣不太好的我，忍不住有點光火起來。

「我相信小羽一定是真實存在的。」為了強調我的認真程度，我睜大眼睛，牢牢的釘住眼前躺在床上的這個大男孩。

只見他眼睛望著天花板，靜靜的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一段日子以來，連一個簡訊，甚至一通電話都沒有，真正是什麼原因嗎？』

「因為…他父母親的離婚讓他很不能接受，所以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很傷心，所以也沒有和別人連絡。」我試圖用這幾個月來我說服自己的理由想要說服阿碇，但內心竟有一種莫名的不踏實感。

阿碇接著說道：『如果他真的有他口中說的那麼喜歡你的話，為什麼明知道他失聯會讓你很擔心，卻連一個簡訊和一通電話都沒有，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的胸口彷彿被鐵錘擊中一般，有種煩悶欲嘔的感覺。

我居然無法反駁。

阿碇的問題，其實我心裡自己問過自己很多次。

如果我真的那麼在意一個人，我也不可能這麼久都不給他任何消息，明知道他會一直為我擔心。

小羽曾經跟我說過，他換了手機號碼後一定會第一個通知我，但時間已經過了幾個月了，我的確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的信心，開始動搖了。

『你想想看，你們兩個人在網路上認識了四年，一直都沒什麼問題，一直到你說要來山東找他，他就突然失去音訊，而且是徹底的失蹤。電話，網路，唯一你可以找到他的線索都斷了，怎麼會這麼巧？』阿碇振振有詞的說道。

對於他的論點，我試圖提出反證。

2005年暑假時，我提議要來山東找小羽時，小羽說當時山東被熱浪侵襲，不適合旅遊，後來剛好我媽身體不適，所以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2006年的山東行，是在小羽失聯後我才努力趕出那篇論文去山東大學投稿，所以小羽並不知道我會去山東這件事。

這和他的推斷並不吻合。

『小羽應該是很確定你有要來山東的意思，所以才會想辦法消失。你沒有看過很多這樣的例子嗎？網友到要見面的時候就開始退縮，甚至消失，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根本不是照片上的那個人。很多人都拿假照片騙人的，一旦真要見面，就只好人間蒸發。你當年用織夢的身分騙小金門，不也是一樣嗎？這是你的報應，我覺得你根本是被小羽給騙了。』阿碇的話句句擲地有聲，讓我的思路益發混亂起來。

我自問，我真的被騙了嗎？

一開始我的確是覺得小羽出現的很不真實，既是我的原型，又喜歡上我這種其貌不揚的「好色中年男人」，而且不離不棄的喜歡了四年，也沒有因為寫了告白信作者「置之不理」而放棄，一切的一切，我都有懷疑過。

原因是他的條件太好，好到讓我有不敢置信的感覺。

尤其是當他告訴我他喜歡我已經那麼長一段時間的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竟能那麼幸福！像愛情小說裏的幸福情節，竟在自己身上上演，幸福得那麼不真實，幸福得害怕不會長久……，我一直告訴我自己，等了那麼多年，終於等到的我想要的那個人，之前的一切，就當做是過程吧。因為沒有興、浩、小金門，就不會有小羽。

「我和小羽通過電話，交換過照片，我很確信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我不相信有人可以編出這麼多平常的故事來騙我，他的同學、他的學校、他的家庭，他住的地方，他什麼都跟我說，我不相信他會騙我。」雖然有點慌亂，但我一直在說服我自己，我相信小羽。

阿碇不改他ABC的特質，說起英文來：「The worst lie is 99% honesty，意思是最惡毒的謊言是夾雜在九成實話之中，人們通常會對於荒誕不經的謠言心存懷疑，被騙的機率反而不高；但是倘若在九句實話中夾雜一句謊言，那就是讓人防不勝防。小羽一定是真有其人，但是不是長得像照片那樣，就很有問題。你有想過嗎，若有一天你發現小羽不是你的原型，那你還會這樣不遠千里到山東來找他嗎？」

阿碇果然如同他一開始所言，有話直說到讓人想要揮拳打他的感覺。

但可能是因為他是學數學的關係，邏輯清楚到讓人心驚，分析的鞭辟入理，讓人很難反駁他的論點。

對於我這種感情用事又衝動的人而言，真的是最大的剋星。

『哈，你說不出話來了吧，所以我才會說你是好色的老色鬼，我說得沒錯吧！』阿碇笑著說道。

說真的，我從沒想過他這樣大老遠從香港飛來，竟是這樣針鋒相對的火爆場面。

原本想像中的那種「為朋友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義氣相挺感人場面，早在他的那句「好色的中年人」出口後就整個灰飛煙滅了。

「我不相信小羽會騙我，我只能這麼說而已。」我說不過他，只好一直重覆著這句話。

小羽真的存在這個世界上嗎？

至少他曾經是那麼真實的存在我心中，不管是興、浩、小金門或是小羽，都在我心中有相當重要的位置。

我沒有辦法忘了他們，就是他們一直存在著。

存在我的心裡面。

在《刀戟戡魔錄二》的故事裡，燕歸人抱起珠遺公主，將其放入棺木之內，說道：「讓我再看妳一眼，今後我將忘記妳的容顏。」隨即，他取出公主屍身口中的凝碧宙，瞬間珠遺公主內體灰化，變成白骨一具。隨之，燕歸人蓋起棺蓋，在樹林裡將珠遺公主安葬。

一直躲在旁邊觀看整個過程的斷雁西風，對燕歸人說道：「方才你說的話…不對。你要記住她的容顏，永遠記住，因為死去的人只能活在記憶，如果連你都忘卻了，她就真正不曾存在過了。」

存在，是在別人心中仍有你時，倘若真的被遺忘了，那麼曾有的存在也就不再有任何意義。

我忘不了小羽，所以他是真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