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老師為主角、藉由師生關係鋪陳劇情的電影，向來不虞匱
乏。吸引我注意的，反而是當中形象的細微變化。

比方說在彼得威爾的【春風化雨】之前，比較被強調的往往
是一個老師的循循善誘，如何感化了一班頑逆子弟。

而【春風化雨】的老師（羅賓威廉斯）則示範另一種全新的
形象：他膽敢帶領學生撕掉連他都教不下去的課文，並鼓勵
學子追求自己的興趣。其作風雖令銀幕下的我們欽佩不已，
但銀幕上卻出現一小撮觀念不同的學生並不認同他的自由作
風，即使深受其啟發的學生，也有發生與家人無法溝通而最
後自殺的。當時讓我驚訝不已的，是電影闡明了像這樣令我
羨慕的「好」老師也不是「全能」的！最後當他離開學校時
，學生紛紛站上桌子向他致敬，而他幾個保持姿勢不動的，
卻覺得更加醒目。老師必須萬能的枷鎖，終於在此被卸下了
。

於是你可以看到日後幾部亦頗受歡迎或肯定的老師電影，總
算敢碰觸老師也是凡人，也會有家庭、有困擾、甚至把持不
住的時刻（主流好萊塢就至少有【春風化雨1996】、【危險
遊戲】，獨立製片【風流教師霹靂妹】就更犀利了）。

前面提那麼多，是因為【天之驕子】讓我聯想起【春風化雨
】。原因之一可能是他們的背景都是一所深具名望的私立男
校，這種在過去等同於「達官貴人養成訓練班」的昂貴名校
，在成為電影拍攝對象的同時，也提供了一種對富豪名人私
密窺探的快感（【聖堂風雲】尤其在這部份追根究底）。不
過【春風化雨】和【天之驕子】雖然呈現了某些名人之後的
德行，但影片的重心還是放在老師與學生之間的互動。

凱文克萊在【天之驕子】飾演的歷史老師，每年都要擔任一
場西方文明史學術競賽的出題者與評分者，他激勵了一個議
員兒子從完全荒廢學業到急起直追，卻又失望地發現他在決
賽時作弊，儘管這個學生沒有得懲，但對老師的打擊不能說
小。尤其作老師的甚至為了鼓勵他，甚至私心為他加了幾分
，讓他得以進入決賽的同時，其實也犧牲了另一個原本該得
到這項榮耀的學生。

影片開始時，已是多年之後，再串起這些回憶，是因為當年
作弊且落敗的學生已成為大企業家，他在捐贈鉅款給母校前
，要求再舉辦一次競賽，當年決賽的三人再戰一遍，而當年
的決審，也就是凱文克來飾演的老師，自然得出任公正的評
審。

競賽的過程與細節，在此不談。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有場凱
文克來為了這個叛逆學生而去拜會學生的議員父親時，當他
提到教師的工作包括「塑造學生的品格」，議員打斷他，告
訴他老師要作的是教會他家小孩九九乘法、認字讀書，至於
「塑造」這回事，是他這個作老爸的權力。然而我們諷刺地
看到忙碌的議員總是口沫橫飛，卻始終抽不出一點時間聽他
兒子講話。或許這給了我們同情後者這個頑逆學子的理由。
但更諷刺的是凱文克來對他的用心（其中包含了他自己的成
長經驗也有父愛上的匱乏，以致於他對這個學生有更多的同
情）在某些時刻竟反被利用，或許「品格塑造」這回事真不
是老師單方面可完成的（連片中師生幾乎每天在一起的寄宿
學校都如此，遑論現在的學制），而這個學生也真的逐步走
上父親的路。

當多年後重逢，這個學生私下質疑老師根本沒什麼成就，反
而是作弊的學生一帆風順時，其實也對整個老師電影的煽情
傳統，提出了一定的質疑。然而宛如天譴般地，他這番敗德
的真心話，說不定就被他的小孩聽見，而又一次摧毀父性的
權威形象，不過並不妨礙他繼續偽善地往從政之路上邁進就
是了。很奇怪，我覺得本片編導認為「政客」才是教育制度
下，最失敗的產物。

另外又想到，我們聽聞過不少作老師的人，對自己當年一個
小小的善意與鼓勵，竟然能夠造就某個學生的志向或成就，
而大呼不可思議，倍感安慰；卻很少聽到有人談及，他曾經
如何費盡心力，卻還是在教育上挫敗的經驗。凱文克萊飾演
的還是個創校以來的最佳教師，連他都自承這份遺憾與失敗
，或許這才是比過往銀幕上的感人故事更「真實」的部分吧
！也難怪當那個被他摘掉名額的學生，依然願意把自己的小
孩送到他班上時，會讓平常嚴肅的老師也不免濕了眼眶。因
為這個舉動不僅救贖了這位老師的罪惡感，也肯定了好老師
不是永遠不犯錯的人。更重要的是老師的成就不是教出名人
或有錢人，而是對其人格的塑造啊！

我不曉得是否是為自己也在教書的關係，對於這部電影因此
有這樣的感觸，或許在解讀上也比較少了學生的觀點也說不
定（雖然影片很明確是從凱文克來這個老師的角度來敘事）
。不過我確實強烈感受到影片裡對「教育」這檔事，所付出
的熱誠，也有相當的感慨（連校長的擇取標準都變成了募款
能力的評估、與董事會交情如何，學校怎能不變質呢？）在
某個下午，這部拍得平順流暢的電影，確實激發了我一些超
出意料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