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1 03:40:38落在山間無人知

長谷川‧Quizmaster‧1976,海邊的卡夫卡。

凌晨兩點半,我和惠姍偷偷溜出門,牽著車子走到巷口才敢發動引擎。我們奔馳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偶爾會有幾片落葉和紙屑被風刮起,這是一個非常涼快的夏夜。



搭上四點的客運,窗外是一片黯淡無星的黑。

當我醒來,窗外已經是一片乍亮。



台北的天氣真的太熱了,如果高雄的天氣像是在烤肉架上,那麼台北的天氣可以算是在蒸籠裡吧,既潮濕又悶熱,空氣中透著股揮也揮不去的黏膩。


先找到了海邊的卡夫卡咖啡館,離買票的時間還有兩小時多,到starbucks點了一首四分衛的歌,焦糖瑪其朵,然後攤開筆記本開始寫著未完的劇本。





十二點去買票時,趕快看咖啡館裡一眼,看看阿凱有沒有騙人。



天氣真的太熱,我已經有點失去耐性:「他媽的怎麼這麼熱...」

突然想起高一的體育老師豆哥笑著說:「這種火燒午的天氣喔,就是要下雨囉。」



含了顆薄荷喉糖,鼻腔瞬間暢通了許多,好像一次吸進了很多很多空氣,但它們都彷彿在通過我冰冷的鼻腔時剎那凍結,在我的腦中凝成一片片的霜,使我有點頭暈。


我看看手錶,已經一點多了,我們便在卡夫卡外面的樓梯上等待。

76在試音。


忽然Quizmaster美型吉他手走了下來,他在外頭抽完了菸,又走上去了。




聽到一聲響亮的彈舌的聲音,然後就是白倉那讓人不可置信的溫柔。


我已經不感覺到熱,可是卻冷汗直冒。或許我比惠姍還要緊張,還要期待。



後面的人越來越多,天空開始飄下斜斜的雨絲,然後漸漸轉成豆大的雨滴,這些原本漫步半空水蒸氣凝結掉下,打在行人的身上,臉上,最後落在柏油路上,拓印成一片片可愛的圓形花瓣。



空氣中,有雨的味道。




準時兩點,阿凱打開門走了出來對我們說:「可以進去了,謝謝。」



阿凱沒有騙人。卡夫卡不很小。



我們坐在第二排的椅子上,白倉剪了頭髮。





阿凱說第一個表演的是長谷川俊。他黑黑瘦瘦的,抱了把木吉他,當他唱起歌,會讓人懷疑他這樣瘦弱的身體到底哪來這麼多力氣,激越卻不煽情的聲音,非常好聽。



長谷川說:「Thanks to Quizmaster&1976 invite me to Taiwan。...Good space,」他伸手比比我們,笑了一下,「good people,good music.」

我們都笑了。



他看了遠處一下,白倉走了過來,坐在keyboard前為長谷川伴奏,長谷川是墨綠的執著,白倉是純白的瀟灑,他們是兩個異常獨立的個體,從他們手中流洩出來的音樂卻又是無比的契合。


一曲彈畢,白倉對長谷川笑,真的是咧開嘴的那種笑,然後就縮在後面的沙發前,抱著雙腿聽著長谷川的吉他聲。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白倉笑。在我上網查看他們網站時,他們所有的照片,白倉幾乎沒有笑容。





長谷川在我們的掌聲中表演完畢。







白倉坐在keyboard前;美型男邑田坐在高腳椅上,他那件牛仔褲破的超好看;超可愛bass手高津側身翹著腳,穿著短褲的他露出了一大截腿;另一個吉他手上漥直接坐在音箱旁的地板上,他穿著那件「U Are 97%」踢削;鼓手福島就...坐在鼓後面。



當白倉唱起歌時,他堅定卻溫柔的聲音浸滿這個空間。光線從鼓手背後的窗子照了進來,在他們的輪廓上描了一道準確的毛邊。




Quizmaster。這個讓我看過一次便難以忘懷的日本樂團。




這次終於看清楚了白倉的長相,他的眉毛相當的黑,跟他的眼珠一樣,一種非常深沉的墨濃,鼻子是異於東方人的精緻尖挺,薄薄的嘴唇上方一道淡淡的青色。我非常懷念他長頭髮的樣子,莫名的,有種藝術家般的不羈和相當細微的哀傷,就像他嘴唇上方那一抹漂亮的淡青色。




好聽的聲音像是從白倉單薄的身體深處湧現出來的,那麼具有力量,晦暗卻和煦,堅毅的讓人聽了想哭。在這片音樂聲中,我想起了那個哀傷的故事,嗤笑伊右衛門,那一段段說不出口的愛情和悲哀都跟Quizmaster的音樂一樣美麗,一樣的心碎。





他們一首接著一首的唱著,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美型吉他手邑田敲鐵琴時相當的可愛,從他牛仔褲的破洞中露出的圓圓的毫無傷疤的白皙膝蓋也很好看。


邑田很小心翼翼的敲著鐵琴,真相大白,原來專輯裡那清脆的叮叮聲就是鐵琴。




白倉開口:「#^#&*(^&**(#@(日本腔非常重的英文,完全聽不懂。)%&@challenge.」

Challenge。挑戰。我只聽懂這個字。


白倉看了一下我們,閉上眼睛開始唱起了一首英文歌。他唱英文歌很標準,而且多了種豪氣。



看他唱歌,會覺得他的世界都在震動,隨著他的聲帶起舞,而我這個旁觀者,卻只能深深的被他牽引,內心撼動不已。



白倉又說:「American顏清小姐。」坐在前面地上的翻譯連忙提示他,白倉從容不迫的矯正,一邊用手比劃著太陽穴:「眼鏡,眼鏡小姐,眼鏡。」那個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一曲唱畢,吉他手邑田和上漥還有鼓手福島都退到旁邊去了,白倉將mic轉給bass手高津,一邊又用一種有點挑釁味道的笑容看著他,結果這位非常像日本黑社會的光頭bass手指著旁邊的cd囁囁嚅嚅的開口了:「If you like it,buy it.」白倉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笑了笑,對了mic彈了一下舌,然後又轉頭看著高津,高津小小聲的也彈了一下舌,白倉又閉上眼睛,唱了起來。



他漸強的歌聲像是從地獄滋生堆砌出的階梯,一層一層,堅固厚實,要領著我們鑽破那烏雲密佈,看清那美麗的天光。



後來白倉唱了首日文歌,歌詞一直唱著一句英文:「I will be with you...I wil be with you...」



當我聽著他唱著這首歌,寫不出劇本的煩躁;在頭髮中發現越來越多銀白細絲時一閃而過的擔憂;對大學生活的害怕,還有許多的負面情緒,都隨著他的歌聲蒸騰消失在空中,只剩下堅定的勇氣伴隨。我多麼幸運,在十七歲的尾聲認識了你們,然後在十八歲的前半段又再看到你們。雖然這個十八歲真的非常的痛,精力常常被折磨的一滴不剩,可是你們,唱著陌生語言的你們,卻撥開前方的煙霧瀰漫,讓我有了再無遺憾的輕鬆感,然後就能夠看見那滿載勇氣的魔毯。






Quizmaster的感覺非常棒,因為他們看似隨性,呈現出來的音樂卻又相當嚴謹。有時候當白倉抱起吉他時,上漥就會將手指移到keyboard上;或者邑田會突然消失一下,然後再回來敲鐵琴;還有一首好好聽的歌,鼓手害羞的笑著走出來,背上吉他,和他們奏完那首歌。


我想我很喜歡上漥彈keyboard的樣子,不像白倉那樣行雲流水,反而像個怕出錯的小孩,戰戰兢兢,仔細盯著眼前的黑白鍵,張著手,正確無誤的彈出每個和絃。



他們表演了滿久,唱了很多首,專輯的歌他們只唱了三首,其中有一首,唱到了一半時,邑田和上漥低著頭,同時不斷小動作且快速的在吉他弦之間刷,他們倆構築出兩波高低起伏的音浪,一下波濤洶湧席捲而來,一下卻又風平浪靜的汪漫開來,好聽的令人發抖,所有冰冷的現實都被擋在這溫暖的海浪外面,它無法入侵,只能張牙舞爪。






那時候我在想,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外面的馬路經過,當他聽到這流轉的音樂,在他的心中是不是也會揚起一點點溫柔的感覺?





而這樣溫柔的感覺,是從那個耽美又古老的國家裡一個叫做吉祥寺的地方,橫亙了許多障礙,從那一端漂流了過來。然後有個台灣人,被他們感動的無法言語。


老實說我現在有點懊惱,因為無法百分之百準確的寫出我對他們的感動,白話一點,大概就是,如果明天我就要死了,恐怕也沒有多大的遺憾了。





「The last one.」白倉說。然後上漥站了起來,白倉開始唱起我已經非常熟悉的旋律,上漥在旁邊合音,我從來就不知道,cd裡那樣好聽的合音是上漥。我不住的低聲跟著哼,多希望他們能夠一直一直唱下去。唱完以後,觀眾爆出掌聲,然後大叫著安可,白倉有點嚇到的笑了笑,和其他團員討論了一下便又坐定位了。他們唱起了也是專輯裡的一首歌,剎那間,有種淚水滿盈的溫暖蒸騰,教人捨不得,也放不掉。









1976準備好後,阿凱說今天是Quizmaster在台北的最後一場演出。


第一次近看阿凱唱歌,發現他唱歌時的表情格外的猙獰,唱腔特別且相當好聽,聽到後面有人叫:「大師兄!」這個應該被好好感謝的鼓手。



BASS手也穿著那件U Are 97%,阿凱說Quizmaster的cd只剩六七張,還有他們設計的踢削很好看,想買要快點去買,然後他說:「這件踢削啊,為什麼是97%,因為,在世界上有3%的人是有殘缺的,所以...其他的你們自己想。」



有殘缺的真的那麼少嗎?我總覺得這個比例應該要倒反才對。

突然覺得這個數據像是個沙漏,我從那狹隘的瓶頸落下,到達那多數的殘缺卻偽裝圓滿的97%,沾沾自喜的以為自己是個正常人,現實心血來潮便把沙漏倒轉,於是常常在措手不及的時候,我又他媽的回到那殘缺的3%。



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一場完整的1976?這次趕時間又只聽了半小時,可是他們的音樂真的叫人不容易忘。





我們走出卡夫卡,雨已經停了。


不知道Quizmaster會搭上幾點的班機?



在這個悶熱的下午,我走進這本村上春樹的書,看到了一場震懾人心魔幻的表演,聽到了來自日本耽溺而無法自拔的美麗,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夠再看到Quizmaster,再近距離的聽他們陌生的溫柔。在我的有生之年。






望著因為下過雨而顯得涼爽的晴空,我想起剛剛阿凱唱的一首好聽的歌。





台北的夏天,應該都會有一場雨的吧。





2005/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