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陰陽師第十三卷 虛無之命 第三章
給你一個王牌吧。
身體各部均有灼傷的晴明,笑著說道。
隨意地坐在地上的紅蓮,扭過頭看了看主人。
「你說什麼?」
不只是灼傷,身負重傷的晴明被繃帶包裹的身體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其始作俑者便是紅蓮。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立刻轉移了視線,額上的金箍淡淡反著光。
察覺到他心情的晴明靜靜地苦笑了起來。
因為傷的大部分都被轉給了天一,所以真的已經沒有大礙了。但沒能轉移的傷口被紅蓮看見後,立刻被他用繃帶包了起來,因此看上去非常誇張。不管怎麼說紅蓮都不聽,讓人頭疼。
「王牌——你拿著,總會有用到的一天。」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如果只是這事,那我走了。」
「紅蓮剛站起身,就被晴明阻止了。
「紅蓮。」
話語中帶著笑意,卻又令人無法違背。紅蓮皺著眉頭,嘆了口氣再次坐了下來。
「紅蓮,耳朵靠過來。」
「啊?」
「耳朵靠過來。我動不了,好了,快點過來。」
晴明招了招手,只見紅蓮很不情願地走了過去,一臉不快地歪下了頭。晴明悄悄地,彷彿害怕被人聽見似的對他耳語了一番。隨後,紅蓮立刻瞪大了眼睛。
「晴明,這是……」
「嗯,這就交給你了。到了非得用這王牌的時候,青龍和六合都幫不上忙的。」
可那本就不可能發生什麼事情啊。
輕笑的主人眼中滿是溫柔。
紅蓮不安地看著他的表情。
「……為什麼……要告訴我……」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身怨重罪,雙手鮮血的自己。
「這個嘛……」
晴明閉上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
「如果你背負著一個無人能替代的責任,那你能活的輕鬆些吧……」
只有你,只有十二神將中最強的火將騰蛇才能夠勝任。
這是為了引導那顆背負著罪孽的心,為了使它不被重負壓垮所做的決定。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主人晴明只交給了騰蛇一人的。名為言靈的楔子。
靜靜睜開眼睛,紅蓮輕輕抽了口氣。
「……」
紅蓮面前,勾陣金色眸子中的鬥志已經消失。
她的目光不再激烈,而是和平時一樣如水般平靜。她已經恢復了理性。
當勾陣認出眼前的人時,她輕聲喊出了他的名字。
「……騰……蛇……」
她膝蓋一軟,倒了下去。紅蓮大驚失色地用左臂扶住了她。
「慧鬥!」
她握著武器的左手完全失去了力氣,滑落的筆架叉猛地紮在了地上。
「笨蛋,不要閉眼!一閉眼你就會……聽見了嗎,慧鬥,慧鬥!」
紅蓮慌了手腳,他撕裂了纏繞在自己臂間的絹布為勾陣胸口和右臂的傷口包紮。雖然他知道這作用不大,但也比什麼都不做強。
他拔出地上的筆架叉,和另一支一起放回勾陣的腰間。
他雙手抱起勾陣轉身離開,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把她送到天一處。
「……騰……蛇……」
勾陣唇中發出微弱的聲音,紅蓮立刻停下了腳步。見她微微睜著眼,紅蓮不禁安心地舒了口氣。
「勾……」
「告訴晴明……天狐的……」
「之後再說,現在……」
「勾陣拚命搖了搖頭。不行,如果不盡早報告,中宮章子的性命就會……
「……你……「
必須告訴他,現在支撐著她的,只剩下這唯一的意志了。
輕咳了幾聲後,勾陣唇上唯一一點血色也褪去了。
「不要勉強自己!」
紅蓮的表情忽然一變,氣息也隨之變得如同冰刃般銳利。
耳邊響起了腳踩沙子的聲音。迸發出的巨大鬥氣拔弄著紅蓮的短髮。
「……啊,什麼嘛,是你啊。」
那歡快而刺耳的語氣刺痛了他的神經。
紅蓮狠狠地注視著對方,用目光制止了想要起身的勾陣,隨後低聲說道。
「勾……借用一下。」
她連問借什麼的力氣都沒有。席捲而來的妖氣立刻衝擊著他的全身。
「太礙眼了,還是去死吧。」
天狐吐出著侮蔑的語句,紅蓮頭也不回地用右手拔出筆架叉怒吼道。
「閉嘴!」
變為深紅色的雙眸直視著天狐凌壽。
紅蓮用右臂抱著勾陣,同時與天狐纏鬥著。隨後,他瞄準凌壽右臂,用盡全身力氣揮動了右手的筆架叉。
「——」
凌壽發出慘叫,被割斷的手臂飛了出去,鮮血從傷口處噴湧出來。在天狐想要抓住手臂的當下,紅蓮爆發出了灼熱的鬥氣。天狐被砍斷的手臂被白色的火焰在瞬間燃盡。連灰都沒剩下。
凌壽的身體被鬥氣遠遠地彈開了。他在中空中調整了姿勢,憤恨地瞪著紅蓮。
「……神將……」
表情陰暗的凌壽低語著,忽然隱去了身姿。瞥了一眼飛散在地面上紅黑色的血沫和妖氣的殘渣,紅蓮揮了揮筆架叉將它放回了勾陣腰間。
「可惡……」
紅蓮憤憤然說道。放出的神氣搜尋不到天狐的氣息。或許是自己來異界時使用的路將天狐帶回了人界。應該在這裡解決他的,結果又被他逃了。
他自責於自己的失職,勾陣握住了他的肩膀,用盡力氣說道。
「騰……蛇……聽我說……」
紅蓮將視線滑落在她身上,於是勾陣斷斷續續將凌壽的話轉達給了他。
章子身上埋藏著天狐的詛咒,而這詛咒使得寄宿在她身上的羅剎暴走了。就算殺了羅剎,章子和身體被詛咒所污染,也無法復原了。唯一救她的辦法就是天狐的生命,也就是使用天珠。
還有,高龍神所說的還未定下軌跡的星宿,指的就是章子。
對瞠目結舌的紅蓮點了點頭,勾陣歎了口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勾?勾,振作點!勾……慧鬥……」
聽著漸漸模糊的紅蓮的呼喊,勾陣回憶起了另一個聲音。
對於擁有無限壽命十二神將來說,那只不過像是昨天的事。而對一個人來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決定了,慧鬥。
瞥了一眼正一臉滿足地點著頭的青年,她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你還真是自說自話,那是凶星的名字。
九曜中僅次於大凶星羅喉星的凶星計都。居然將與凶星的言靈給予十二神將中的凶將。
看著她彷彿在談論與已無關的話題時的神情,青年笑了。
否極泰來,言靈更能體現這一點。
——你之所以平時那麼冷靜,是因為瞭解自己內心的火熱。不是嗎?
你或許會想。我們短暫的一生有什麼意義。不過,雖然人類生命短暫。但或許能看到很多你們看不到的東西。
所以,慧鬥,那是能夠不被炙熱的感情所迷惑,冷靜掌握大局的泰斗——
「……」
這情景被藏在了逐漸模糊的意識中的一角,她輕輕地笑了笑。
只有一人,只有騰蛇用和別人不一樣的叫法稱呼她,原來是這樣啊。
晴明,你騙人。
——因為這是我的願望,所以我不會把這名字告訴任何人的……大概吧。
想起來了。從什麼時候起騰蛇開始稱自己為「勾」的呢。是道反的事件之後吧。
因為知道那個言靈對勾陣有強大的束縛力,所以騰蛇為了迴避,改用其他的言靈來稱呼她。
而因為身擔著這個責任,騰蛇的心也倖免於被壓垮的命運。
晴明,你這個傢伙還真是……明明身為一個無力的人類,卻總能想得那麼周到——
聽到有異響,彰子忽地睜開了眼睛。耳邊響起的是雨聲,她聽出來雨勢正在逐漸減弱。
「啊……糟了,我……」
自己明明是在等昌浩回來的,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彰子忙坐起身環顧四周。肩上披著的褂衣已經滑落,當她將褂衣重新披在身上時,忽然驚訝地歪了歪頭。
天一她們都不在,明明直到剛才還守在自己身邊的。
燈台的燭光昏暗,仔細一看,發現油已經快燒乾了。
「這是怎麼了……」
正嘟囔著,紙門被人悄聲拉開了。
「……小姐,您醒了。」
出現在門口的是天一,彰子頓時放下了心。
「對不起,我睡著了……出什麼事了?」
見彰子眉頭緊鎖,天一一下子不知該怎麼開口。從她身後傳出了混雜著歎息聲的話語。
「不說也不行啊。」
那是背著昌浩的白虎。彰子差點喊了出來,但她立刻掩住了嘴,不能吵到昌浩。
看著白虎將昌浩放在臥榻上,彰子不安地呢喃著。
「昌浩……」
燈台昏暗的燭光在昌浩臉上刻畫出陰影。昌浩似乎在忍耐著什麼一樣,額上佈滿了汗珠。
彰子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前幾日昌浩的身影。他解放天狐之力時發出的淒慘叫聲至今迴盪在耳邊。
彰子默默地握住了昌浩的手,將它放在了自己額上。隨後,她祈禱似的閉上了眼睛,雙肩不住顫抖著。
見彰子這令人心痛的神情,天一和白虎都沉默了。在他們之後現身的朱雀見狀嘆了口氣,將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見彰子一驚,朱雀用平穩的語氣開口道。
「不用擔心,他只是昏過去了。道反的守護石壓制了天狐之血。」
她這才發現,昌浩另一隻手中握著一塊丸玉。
「真的?」
「啊。」
她還有些許疑惑地看了看天一,也得到了確定的回答。
彰子放下了心來,隨後,她想起了什麼似的眨了眨眼睛。
「章子大人的情況怎麼樣了……」
神將們頓時緊張了起來。她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難道說,那個怪僧……」
回想起那個曾經站在自己面前的怪僧憎惡的表情,她只覺得背後一陣惡寒。彰子更用力地握住了昌浩的手。
冰冷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彰子反射性地低頭看去,只見昌浩正緩緩睜開了眼睛。
「昌浩……」
昌浩瞇了步眼,輕輕回握著彰子的手。
「……彰子……怎麼了……」
他關心的話語使得彰子胸口一陣溫暖。現在躺在榻上的明明是昌浩啊,可他還在替自己擔心。
驚訝於彰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昌浩拚命坐起了身。見他還沒有恢復體力,朱雀上前幫了他一把。昌浩低聲對他道了謝。
看了看左手握著的丸玉。昌浩頓時鬆了口氣。他能感覺到胸中的火焰正在漸漸熄滅。它的靈力似乎比以前那個更強,看來以後不必擔心了。
「讓你擔心真是對不起,我沒事的……」
彰子聞言立刻搖了搖頭。
「不是。昌浩,章子大人她……」
昌浩臉色霎時變了。彰子也頓時語塞。她感覺到昌浩握著自己的手不自然地加大了力量。
「……中宮她……」
約好了的,約好了要保護她的。但即便如此,自己還是沒能阻止丞按的企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羅剎吞噬,去向不明。
感覺到右臂輕微的疼痛後轉眼看駢,上面的指甲印清晰可見,滲出的血早就凝固了。
彰子打了個激靈,她意識到事態相當異常。一種恐怖的預感佔據了腦海。
握著彰子的手,昌浩閉上眼低下了頭。
「中宮她……」
而之後的發言。使得彰子的眼神立刻凍結了。
紅蓮抱著勾陣回到人界,已是雨停後的破曉了。
天後在看到遍體鱗傷的勾陣後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臉色鐵青的太陰和玄武也立刻起身向呆在昌浩屋內的天一走去。
好歹止住了出血,但急促呼吸著的勾陣,皮膚已經失去了血色,情況不容樂觀。
「雖然砍斷了凌壽的手臂,但也讓他逃回了人間。怪僧好像已經死了。」
紅蓮充滿了悔恨的話語說完後,隱形的六合也做出了反應。他曾與丞按直接交鋒過。
天空垂下眼睛,將蒼老的手放在了勾陣的額頭。
「……你幹得很好。」
這是對紅蓮說的,但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青龍睨視著紅蓮,天空身旁隱身的太裳仍舊一言不發。緊張的寂靜漸漸擴大,還是沒有人說話。
打破這沉默的,是一聲安心的低語。
「……紅蓮……」
紅蓮猛地一回頭,只見躺在榻上的晴明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晴……」
紅蓮沒能接著說下去,晴明笑得更深了。
「看吧……果然有用吧……」
年邁的主人滿意地瞇起了眼睛,他的心和那時一樣,絲毫沒變。
紅蓮抱著勾陣單膝跪倒在晴明的身邊。
「晴明……我們一定會救你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聽著紅蓮悲痛的話語,晴明仔細地打量起神將們。
閉著眼睛的天空將意識聚集在了晴明身上,隱了身的太裳在他身邊。青龍一臉不悅地睥睨著紅蓮的背影,面色蒼白的天後凝視著一動不動的勾陣。六合應該也隱了身,能感覺到他些微的氣息。白虎和太陰、天一和朱雀,以及玄武都不在,他們的神氣顯示他們正呆在昌浩屋內。
十二神將齊聚一堂,這是多麼難得的時刻啊。自從他們成為自己的式神之後,這還是第一次。
剛過二十的青年晴明當年一定沒能想到這些神將居然能夠為自己如此拚命,他不禁感嘆了起來。
等回過神來,時間已經悄然而逝。
「我睡一會……啊,別露出這種表情嘛,只是睡一會。」
看著眾人僵硬的表情,晴明苦笑著。
還不能死——在與天狐分出勝負之前。
這把老骨頭對世界已沒有什麼迷戀了,但為了昌浩,必須先將這禍根斬斷。
見晴明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眾人歎了口氣。
「……騰蛇,把勾陣……」
紅蓮扭過頭看著太裳。
「你打算怎麼辦,太裳。」
回應紅蓮略帶故意的詢問,神將太裳厲聲答道。
「送迥異界休息。」
「但是……」
「天狐已經逃回了人界,既然威脅已過,那麼將她送回去休息直到痊癒是最為妥善的方法。」
「我回去了——聽好了,我的同胞們。星宿的軌跡連接著我主安倍晴明的性命,扭轉他的命運吧。」
天空的手杖與地面相撞發出生硬的響聲。
紅蓮額上的金箍回來了,他激烈的神氣得到了抑制。天空將力量的封印與象徵還給了紅蓮。
紅蓮將勾陣瘦弱的身軀放在了天空面前。他能感到隱了身的太裳放出神氣包裹住了她的身體。
勾陣被磷光包圍的身體浮了起來。緊閉雙眼的她此刻就像飄在水中一般。
「在痊癒之前,必須使她的五感與外界切斷聯繫。雖然這會花不少時間,但如果把她交給天一,那朱雀一定不願意吧。」
「在她痊癒之前不許她來人界。」
「我會努力說服,但不能保證。畢竟她是勾陣……」
「那就這樣。」
太裳的氣息完全消失了,天空的長袍也被神氣攪動的風翻弄著。
無聲穿過異界的大門,天空與勾陣,以及太裳,離開了人界。
與此同時,被太陰等人拉來的天一出現在了門口。幾人因為不見了勾陣與天空和身影而訝異,天後上前說明了情況。
「……那麼,勾陣沒事了吧。」
為了讓天一放心,天後點了點頭站起了身。
「雖然還不敢說有完全沒問題……但至少不用擔心會危及性命了。」
見最重要的朋友脫離危險,天後比任何人都感到放心。天一知道這點,所以她也鬆了口氣。
「我先迥異界了,有事就來告訴我。」
「明白了。」
與天後同為水將的玄武重重點了點頭,隨後天後隱去了身形。
紅蓮疲憊地歎了口氣,陰著臉搔了搔劉海。與勾陣激戰留下的傷依然在作痛,右肩火熱的感覺還在。鬥將勾陣是動真格的,能夠只受這麼點傷,已經算是僥倖了。
「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紅蓮板著臉嘟囔道,化為了小怪的樣子。
它晃了晃尾巴,用鮮紅的眸子注視著晴明沉睡的側臉。
既然他說只是睡一會,那應該沒事了吧。
穿過眾人,小怪走出了晴明的房間。
就在這時。
「安倍吉昌大人,十萬火急,快開門——」
吉昌快速看完了使者帶來的書信,立刻臉色慘白地準備出門。
「昌浩,看這個。」
「是。」
一本正經地將信交給小兒子後,吉昌壓低了聲音問道。
「中宮突然失蹤……你知道內情吧。」
昌浩僵硬的表情證實了吉昌的猜測,他皺起眉歎了口氣。
「土御門殿招我過去,我必須立刻動身。父親和彰子就拜託你了。」
昌浩默默點了點頭。吉昌摸了摸他的頭站起了身。昌浩將頭髮散開束在腦後的裝束,表示他曾在夜裡偷偷有過行動。
即使自己發現,也無法阻止。昌浩和吉昌的父親晴明一樣,都是會偷偷行動的人,昌浩毫無疑問遺傳了這點。
昌浩目送著父親的背影,隨後抬起頭,望著雨剛停的天空。
空中還覆蓋著厚厚的雲層,在雲的另一邊。隱藏著某顆星宿的軌跡。
必須定下星宿的軌跡。
「……所有命運的關鍵,都掌握在章子身上。」
昌浩對著不知什麼時候走到自己身邊的小怪點了點頭。
小怪躍上了昌浩肩頭,凝重地開口問道。
「昌浩,我去異界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時近黃昏。
昌浩告了假,與神將們一同追蹤羅剎的下落。
但是,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他不知道該去哪裡調查才好。
「昌浩,羅剎那個怪物長什麼樣?」
擁有飛翔能力的太陰將負纏繞在身上這樣問道。她在都城上空找了一圈,但沒能打到類似可疑的影子。朱雀和天一、六合也都追蹤著妖氣四處奔走。小怪也是同樣,在確定安倍邸的結界內沒有危險後,它離開了昌浩查找羅剎的下落。
晴明身邊有守著彰子的玄武和白虎,青龍雖然隱了身,但應該也留在了晴明身邊。
被天空和太裳帶迥異界的勾陣據說還處於昏迷狀態,而天後正陪在她身邊。
正在使用六壬式盤占卜羅剎下落的昌浩停下手上的動作歎了口氣。
「黑色,鳥,喙很大,翼展大約三丈,腿像枯樹一樣細——和仙鶴差不多吧。」
還有,腹部異樣地膨脹著。
羅剎帶著體內的章子高聲咆哮著飛走了。昌浩可以確定,它的眼中透出的分明是喜悅之情。
彷彿在為自己吞噬章子而獲得身體一事歡喜不已。
昌浩將手按在胸口,狠狠緊了牙。胸口處掛著香袋和新得到的丸玉。他體內的火焰正處於沉靜狀態,無意中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因為道反之力而重獲「眼」實在令人慶幸,如果現在他沒有見鬼能力,將會處於非常不利的狀態。
「太陰,土御門殿的情況怎麼樣?」
太陰忽地落了地,用與外表不符的僵硬表情開口道。
「點燃了護摩之火。陰陽寮排得上名的人都被召集了去。正在祈禱中宮平安回來……吉昌和成親也在,成親似乎已經暈頭轉向了,氣氛凝重,感覺狀況很緊張。」
想像著兄長的神情,昌浩不禁苦笑了起來,但立刻他的表情就變得嚴肅了。
「有越來越多的流言說中宮回不了土御門殿了……」
中宮如果回不去那就有大麻煩了。必須盡快找到羅剎,救出中宮後送她回土御門殿。
但是,那就需要解開章子身上天狐的詛咒。
勾陣傳達的事實給昌浩當頭澆下了一盆冷水。原來如此,所以當時昌浩體內的天狐之炎會對章子產生反應啊。那是被凌壽埋在章子體內的力量所煸動的結果。
天狐凌壽。
昌浩的目光中帶著憤怒。他殺了丞按,令勾陣生死未卜,還在章子體內種下污穢的妖異之血。
昌浩心中捲起了激烈的風暴。現在,無論昌浩怎麼告訴自己要冷靜。有時難免還是會變得激動萬分。
必須打倒他,如果得不到天珠,那就無法救……
昌浩的思緒停了下來。
自己必須救的——是誰。
天珠只能救一個人。
昌浩在膝上握緊上拳頭,凝重的氣氛彷彿荊棘般剌痛全身。
理性和感情難以取捨,昌浩陷入了混亂,拜此所賜,原本就不擅長的占卜完全沒有給予自己任何答案。
注視著昌浩的太陰感覺到一陣氣息而回過了頭。
「朱雀。」
站立著的朱雀表情陰沉。
「有線索嗎……」
「沒有任何收穫,抱歉。」
昌浩對前來道歉的朱雀搖了搖頭後站起了身。
「天黑了我就去調查線索,等小怪和六合都回來……」
有其他的神氣顯現,一臉疲憊的天一失落地垂著肩說道。
「我真是沒用,對不起……」
「天貴,別這樣,沒用的是我。」
朱雀搖著頭將手伸向踏上地面的天一。
昌浩歎了口氣。這樣看來,六合和小怪估計也是沒能找到線索了。
焦急地反搔了搔頭髮,昌浩低聲嘟囔著,羅剎,你到底在哪裡。
忽然,彰子低著頭拉開了門。
「彰子,怎麼了?爺爺怎麼樣……」
彰子靜靜地注視著昌浩。她的目光太過平靜,平靜得使昌浩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還沒等昌浩開口,彰子搶先說道。
「我代替章子大人去土御門殿。」
「啊?」
一瞬間,昌浩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彰子毅然對著無語的昌浩說道。
「我去,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沒人會懷疑的。如果我以中宮身份回到土御門殿,一切就都解決了。」
「彰……彰子,等等。」
「中宮不能就這樣消失。中宮失蹤會對父親的地位產生威脅,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會白費,我不能眼看著……」
「彰子,彰子。」
見昌浩只是一味重複著這個名字,彰子接著說道。
「昌浩,拜託了……救救章子大人。」
昌浩摒住了呼吸,彰子投來的視線是那樣平靜,卻又帶著不可動搖的堅毅。
昌浩在腦海中搜尋著能夠用來回答的話語,他幾次開口卻又把話嚥了下去。神將們凝神注視著這出人意料的進展。
時間在沉寂中流逝。快要黃昏了。
——你能遵守約定嗎……
腦海中迴響的聲音刺激著心臟。
中了丞按的奸計、被天狐的詛咒扭曲了心,被羅剎吞噬了身體、與彰子一模一樣的少女,她就是那顆星宿的主人,掌握著解決事件的鑰匙。
究竟什麼必須優先,現在究竟怎麼做才算最好。為了收拾這混亂局面維持表面的平靜,究竟該怎麼辦。
「……我沒事的。」
彰子握住昌浩的手微笑著說。
「因為有昌浩保護我啊——是吧……」
為何從這纖細手指傳來的溫度讓自己感覺如此難過。
昌浩死死咬住了下唇。隨後,彷彿吐血般艱難地開了口。
「……對不起……」
好難過,胸口好悶。
「……但是……現在已經,別無他法……」
現在該做的。是將「中宮」盡早送回土御門殿。
白虎等人將彰子送往土御門殿後已經返回,所以小怪將昏睡中的晴明交給了他們,自己來到了昌浩的房間。
陰暗的房間裡,昌浩在還沒有占卜出任何結果的式盤前無力地垂著頭。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小怪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