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陰陽師第九卷真紅之空 第十一章
身被火焰燒焦的傲狼結果還是在快要粉身碎骨之際勉強從火焰中逃了出來,撿回了一條性命。
它好不容易到達內海的對岸,爬上了水面,終於鬆了一口氣。那燒得破破爛爛的身體,只要再花一些時間療養一下,吃點食物的話,總有一天能恢復吧。
「只要躲起來休息一段時間……」
「這個看來沒什麼可能了啊。」
傲狼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像被一雙看不見的冰手抓住了似的全身僵硬了。
然後它顫抖地抬起頭。
在對岸的岩石上,以夕陽為北景,坐著一個身影。那張臉由於逆光的關係,看不清楚,可是傲狼即使不看臉,也已經知道他(她?)是誰了。
「你、你、你是……晶霞!」
那個曾經把傲狼封印在深海的仇人坐在岩石上,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雖然我不知道是誰解開你的封印,不過如果你一開始就乖乖回到西邊的國家的話,說不定還能保住那條小命……」
銀白色頭髮映照著夕陽的光芒變成金色,迎風翻飛。那看著妖怪的雙眸,猶如月影一般的青灰色。
晶霞慢慢地站了起來。
「傲狼,我現在十分後悔,要是那個時候我不嫌麻煩,把你收拾掉就好了。」
「不要說笑了!像你這種水平想收拾本大爺嗎……!」
「我本來一直隱居不露面的,現在卻因為你的關係不得不出來了。所以你的罪還真是不輕啊。」
隱藏在逆光之中的臉露出了笑容,冷酷的笑容。
他伸出了白皙的手,輕輕放在傲狼的身體上,然後開始注入力量。
光是如此,傲狼的身體就已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靈氣了。
「……你……在……幹……什麼……!?」
傲狼還沒有說完,那巨大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出吱吱的聲音。崩潰了。他一邊聽著筋肉和骨頭粉碎的可怕聲音,一邊慘叫起來。在那餘音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時候,傲狼的身體已經伴隨著靈氣崩潰,化作微塵沉入海底。
而那個輕輕揮動右手,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傲狼的妖,遠遠地眺望著對岸。
數百年前為了封印住傲狼,他建了一個祠堂。是對方先挑釁的,他也就回應了。要殺掉它的話實在太麻煩,而且只要它不再吵著自己就行了,所以他就把它封印了,要是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話一開始就斬草除根的好。
被傲狼破壞了心靈的人,不可能再恢復原狀了。
不過,當時被人稱做神的妖想到——即使對於人來說無法辦到的事,神的話,就有可能實現。
本來,不管當初解開傲狼封印的人是誰,自己也應該盡快逃離這裡才對。
「……不過那樣做的話,就未免太沒有責任感了。」
這樣做的話自己也未免太沒有人性了,畢竟就是因為過去的自己太怕麻煩,才會釀成今日的慘劇。
「即使如此……」
晶霞的視線仍燃停留在對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頭疼啊……看來事態變得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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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宅邸的成親向野代重賴報告了這個情況之後就直接回到了分配給自己的房間,可是昌浩還是沒有醒過來。
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看來並沒有大礙,提問也已經恢復正常,剩下的就知識等他恢復意識了。
「不過,應該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吧。」
成親坐在昌浩旁邊,歎了一口氣,感覺到身後的氣息,回過頭去。
角落裡,全身雪白的小怪正站在那裡。只見他把頭埋得低低的,感覺上搞不好馬上會消失,跑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
成親眨了眨眼,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雖然自己有很多話想所,可是在這種時候自己再落井下石的話,那對方也未免太可憐了。
所以,他說出口的是別的事——
「——不要待在那種地方了,再靠過來一點吧。」
小怪的脊背麼猛地顫動了一下。雪白的四肢慢慢移動著,像是要躲進成親的影子般走了一下又停了下來。
成親想起昌浩把他的這個姿態半帶玩笑的稱作是「小怪」。可是就算是成親跟著這樣叫,騰蛇要不是無視不理睬的話就是狠狠地瞪自己一眼。
老實說一直都對騰蛇懷著一絲恐懼,即使現在這一點也還是沒有改變。不過,現在他在騰蛇身上感覺到另外一種東西,這也是事實。
他所知道的騰蛇,和昌浩所熟悉的騰蛇,雖然是同一個人,不過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昌浩的身子微微動彈了一下。成親連忙看著他,只見他那白皙的眼瞼抖動著睜開了,定定到看著茅草搭成的屋頂,然後慢慢地移動著視線,發現了就在自己身邊的成親。
「啊……哥哥……」
「覺得怎麼樣了?」
昌浩淡淡地露出了笑容。
「沒事了……我……做了一個夢……」
昌浩說道。那語氣像是小孩子在一邊拚命想著什麼一邊自言自語似的。成親瞇起了眼睛,輕輕地點點頭。
「是嗎?……是個好夢吧?」
這麼一問,昌浩十分高興地笑得更燦爛了。
「是個非常幸福的夢……即使是夢也好,我一直都想再見他一次……」
「那就好……」
成親伸出手去摸了摸昌浩的額頭。昌浩也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那真的是個非常幸福的夢,幸福得連回想起來都禁不住想哭。甚至覺得,有這個夢已經很足夠了。
「昌浩,哥哥去看看村裡的情形,你自己在這裡乖乖休息,知道嗎?」
「嗯。」昌浩點點頭,深深到吐了一口氣。全身像是被灌了鉛一般沉重。
成親走出去之後,寂靜開始充滿了房間。
現在究竟是什麼時辰?自己究竟睡過去多久了?
昌浩慢慢地抬起脖子,想看看走廊外面的天空,判斷一下時間。突然,他呆住了。
小怪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縮在角落裡的他埋著頭,一動不動。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在那裡的呢?自己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
昌浩連忙把快要說出口的「小怪」這兩個字吞了回去,然後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開口叫喚道:
「騰蛇……怎麼了?」
小怪的身體猛到顫抖了一下。他仍然低著頭,一絲冰冷而微弱的聲音飄進了昌浩的耳朵。
「……蓮……」
「嗯?」
昌浩沒有聽清楚。
小怪再一次,用比剛才有力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叫我紅蓮。」
砰——昌浩的心臟猛地狂跳了一下。
「我不是說過了嗎,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低著頭的小怪拚命地擠出了聲音說道。然後他再沒作聲,渾身顫抖著等待著昌浩的回答。
「…………」
昌浩看著屋頂。
——這裡,還是夢境。
這個夢是如此的幸福。太幸福,太過於幸福,所以心底裡在不斷地祈求,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降臨這間房中的沉沒沉重地呀在心上。小怪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了,再次吐出了顫抖的聲音。
「……我……」
可是,他再也說不下去了。要說的話太多。要告訴他的事情也太多。
可是,自己竟然用這雙手對他做出了那樣的事。明明立下誓言,說永遠不會再犯錯誤的。
結束黑暗的陽光。在那陽光照進黑暗之前的那一段短短的時間,稱為拂曉。在遇見昌浩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是眼前的這個孩子,結束了他的漫漫長夜。一直以為永遠不到來的拂曉,終於來臨了。
自從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的這十三年間,把所有之前經歷過的黑暗都一洗而空,還餘下了很多光芒。然而——
突然,輕輕的聲音打破了沉沒。
「……我……」
小怪心驚膽戰到屏住了呼吸。不管昌浩說什麼,自己都沒有反駁的權利。因為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現在已經看不見妖魔鬼怪之類的東西了……」
低著頭的小怪的眼瞼一下子僵住了。
它慢慢抬起頭,只見昌浩正直直地看著自己。
「看不見……!?」
昌浩向著一臉愕然的小怪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
「六合和太陰他們為了照顧我,故意讓我能看見他們。可是妖魔鬼怪卻看不見。這下可麻煩了。因為,我要成為一個陰陽師的啊……」
「不過……」昌浩淡淡地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可以可以看見小怪呢……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這樣……」
昌浩的陰陽眼才能到十三歲為止,都被祖父安倍晴明所封印。
當小怪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本來昌浩的眼中,也應該看不見他的身影才對。
可是卻清楚的看到。他不爽地回頭看著自己,皺起眉頭。
「即使你已經不記得我,還是以這個姿態出現在我面前……只有小怪你,我一直都看得見……」
在說著話的時候,喉嚨不禁發抖了。
小怪的眼睛。晚霞色的眼睛。充滿溫柔紅色的眼睛。就像那夕陽的晚霞一樣,充滿了溫柔。
昌浩想看清楚那雙眼睛,可是世界像被薄紗一般,怎麼也看不真切。
「我一定會成為陰陽師的。雖然看不見妖怪會有所不便,可是我一定會的……因為我和紅蓮約定過了,一定會加油……所以……」
昌浩瞇起了眼睛,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小怪,你來當我的眼睛吧……」
「————」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屏住呼吸的小怪的耳中迴響。
——你來當我的眼睛好了——
一年前的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昌浩這樣說過。
現在,春天也馬上要結束了。
發生過很多事,體會過各種感情。
痛苦,苦澀,悲傷,憤怒。
經歷過如此多的感情之後,昌浩再次重複和當初一樣的話。
「我們一起回去吧。彰子還在等我們呢。她總是問我,小怪什麼時候回來……所以如果我不帶你回去的話,她一定會生氣的……」
小怪聽著,閉起了眼睛。昌浩繼續說道:
「我們一起回去吧。我不能沒有小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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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小怪那紅色的眼睛閃動著光芒。
昔日小小的嬰兒的面影,重疊在因太過疲勞而再次入睡的昌浩的臉上。
小怪眨了眨眼。
——小怪,你為什麼會是怪物的模樣呢?
呢是很久之前他曾經問過自己的問題。
紅蓮顯現的是異形之姿。
它有著像貓一樣大的身軀。全身覆蓋著白毛,四肢的前端長著五隻爪子。額頭是有著紅色的斑紋,看上去就像是花一樣。耳朵很長,一直垂到後面,脖子周圍有一圈突起,就像是勾玉的項鏈。
還有,那大大的眼睛像通透的彩霞的顏色一般赤紅——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即使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昌浩也還是能看到他的這個身影。
「……看不見的話,不就沒意思了嗎……」
之所以全身雪白,是因為希望能被純潔無垢的孩子喜歡。
那小小的身體,是為了不讓孩子感到害怕。
這個把凌厲可怕的真正面目所擁有的神氣封印起來,像是枷鎖一般的異形之姿,全都是為了孩子。
然而。
眼睛卻是血一般的赤紅。那是騰蛇所犯下的罪的顏色。是他所犯下的永不消失的罪孽的證據。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這個孩子卻說——
小怪眼睛的顏色好像晚霞呢……
然後看到感到驚訝的小怪之後,笑著回答:
——真的,就好像把晚霞剪下來一塊似的呢……
昌浩說,夕陽之所以會是紅色,之所以會在黃昏的時候染紅晚霞,是因為太陽本身很溫柔。
為了人們,一整天照耀大地,有了馬上就能躲起來的意向,所以在最後的時候,放鬆了自己。所以夕陽才會那麼紅,天空才會那麼輝煌。
「………………」
溫柔的顏色。這孩子說,這雙眼睛是晚霞的顏色。
夕陽是溫柔的,所以,這雙眼睛中映照出來的,也是溫柔。孩子笑著這樣說。
這一句話幾乎讓他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那永遠不會消失的罪孽,一瞬間被原諒了。
——你來當我的眼睛吧……
自己的罪孽是如此深重。背負著這一切沉重地壓在心上,永不癒合的傷口化膿流血,不時讓自己感覺到痛苦。本來以自己這一身骯髒的罪,根本連留在人們身邊也是不被允許的。然而……
只要你希望的話,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只要這樣子,能讓你感覺到哪怕一點幸福的話。
就算我再犯下罪孽,你也會照亮覆蓋在我身上的黑暗。
我如此相信——也如此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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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手舉著火把,向著村子走去。
罪魁禍首的妖怪雖然已經被騰蛇收拾了,可是犧牲的人也不可能因此恢復原狀。那個妖怪恐怕是破壞了人心,砍斷了記憶了。
該跟昭吉和彌助說些什麼才好?不管自己怎麼說,都可以遇見到那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定會哭泣不止。
成親不禁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噁心。不管如何進行修行,無法做到的事情總是壓倒性的多。
「所以我才會選擇簡單的作歷之道……」
半帶著歎息說完之後,成親繼續往前走。到了昭吉他們住的地方後,到昨天為止都沒有火光的家中傳出來陣陣明朗的笑聲。
成親不禁啞然了。
「怎麼回事……?」
孩子們注意到屋外有松明火把的火光,於是探出頭來,看到成親的臉後一下子亮了起來。
「啊、叔叔!」
「那個大哥哥呢?已經沒事了嗎?」
成親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一臉不解地慢慢點了點頭。
孩子們的身後出現了一名女子。
「怎麼了?」
「媽媽,這個叔叔是從都城來的大人物哦!」
「就是這個叔叔和一個大哥哥收拾了妖怪,媽媽才能變回原樣的哦~!」
孩子們一臉興奮地圍著自己身邊的母親嘰嘰喳喳地說著。
「啊,原來是這樣嗎……真是謝謝您了。」
「不、不……」
完全出乎意料地拒絕了他們的挽留到村裡各家受害者家裡去了一趟。
大家都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大家都知道成親是從都城來的陰陽師,所以每一家都對他感激涕零,這讓成親感覺十分不自在。
最後到的是解開了祠堂封印的罪魁禍首佳代那裡。
佳代仍然躺在床上,可是向著成親露出了笑容。原本像是人偶娃娃一般僵硬的臉已經完全沒有了蹤影,表情活潑,十分可愛。
「那個,雖然是秘密,不過,有神仙來過我這裡呢。」
佳代小聲地在成親的耳邊說著,小心翼翼不讓父母聽見。
「他說不能告訴別人的。不過叔叔你是救佳代的恩人,所以神仙說可以跟叔叔說……」
據說佳代恢復意識的時候看見面前站著白色的神仙,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笑著跟她說——
——我實在對你過意不去啊……
「神仙是救了佳代的人,其實用不著道歉的呀……」
少女說著,嘻嘻地笑了。
成親出了村子,在回野代宅邸的途中混亂地抱著頭——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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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屋的屋頂上,十二神將正集中在那裡打發著時間。
現在這種時候到騰蛇和昌浩身邊去的話實在不妥,搞不好的話會被騰蛇一把火燒了。
「果然現在的騰蛇的話一點都不可怕呢~」
太陰說道。
玄武也目無表情地表示同意。
「嗯,我也這麼覺得。」
「那麼,究竟是哪裡不同了?」
盤腿坐著的勾陣看到太陰不解的樣子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臉上和身上還帶著傷痕,看來要完全癒合的話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被騰蛇的火灼燒只受了這麼一點小傷的話算是不錯了。要是弄不好的話會造成全身大面積的燒傷,甚至被火焰吞噬生命不保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六合還是和往常一樣保持沉默。他的胸前掛著一塊紅色的勾玉。勾陣看到之後饒有興趣地瞇起了雙眼。
他記得跟妖怪對峙的時候,他還是什麼也沒有戴的。
「一直放在懷裡了嗎。原來如此。」
她小聲的自言自語。六合似乎發覺了什麼看了她一眼,但是結果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和玄武交換了一大堆意見的太陰突然沉默了。
「太陰?」
太陰噓的一聲把手指放在玄武的嘴唇上,然後側著耳朵像在注意聽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點了甜頭,然後轉向六合。
「六合,晴明有話傳來。」
六合黃褐色的眸子微微動了一下。
「他說有話要你幫他到道反聖域那裡通傳一下。具體內容用玄武的水鏡跟你說。」
六合和被指名的玄武站了起來,到別的地方聽晴明的傳話去了。
屋頂上只剩下太陰和勾陣兩個。太陰坐到了勾陣的身邊。
自從來了出雲之後,好像還是第一次看星星。
勾陣靜靜地向抬頭看著天空的太陰搭話道:
「……你想知道現在的騰蛇不可怕的理由嗎?」
太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回頭看著勾陣。
「你知道!?」
「只是猜測而已。」
「猜測也行!」
勾陣點點頭,像是要追溯記憶一般瞇起了眼睛。
「………當然我聽說的並不是完全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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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可以搖搖晃晃地走路的昌浩,攀著晴明的手臂哈哈地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晴明用手輕撫著他的頭,用故作認真的表情對他說道:
「昌浩,聽好了哦,我是爺爺,來,說爺——爺——」
「……現在哪有這麼快就會說啊……」
難得在晴明身邊現身的騰蛇沒好氣地說道。其實這個時候勾陣也在這裡,不過她覺得沒必要,所以也就沒有現身了。
凶將的神氣無論怎麼壓制,只要一現身就會自然散發。眼前有小孩子在的時候,她總是會考慮到這一點。
而關於騰蛇毫不顧忌地現身這一點,勾陣並不打算說些什麼。反正晴明什麼也沒有說,可能根本沒有在意這一點吧。
應該是想法不同而已。
晴明回頭看著騰蛇。
「紅蓮,教育可是越早越好的啊,而且你看,他自己也很想學嘛。」
已經可以蹣跚挪步的昌浩正努力地啊嗚啊嗚地呀呀學語。
「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爺——爺——」
「嗯……呀……」
「是爺爺,爺——爺——」
「爺……爺……?」
晴明看著側頭看自己的昌浩,不禁笑著點點頭。
「哦哦,昌浩還真是聰明。好厲害哦,學說話學得比成親昌親還快呢,這孩子將來一定很有頭腦……」
晴明不停地自顧自說著,眼角的皺紋因為笑容而加深。騰蛇看著他的背影,低聲說道:
「……笨蛋爺爺……」
「你是不是說了什麼?」
「不,什麼也沒說。」
騰蛇的眼睛連忙移到別處。晴明瞪了他一眼,然後把嘴巴湊到昌浩旁邊。
「聽好了,昌浩,那是紅蓮哦,紅蓮——」
「喂喂,所以我不是說了嗎,現在的他怎麼可能會叫啊——」
「你別吵好了。紅蓮,紅蓮,是紅蓮哦,昌浩。」
昌浩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看騰蛇的臉,開始搖搖晃晃地邁開步子,走向騰蛇。
啊啊,這樣走要不摔倒還真難啊。勾陣倚著柱子看著,心裡想。只見昌浩一步一步地走著,向騰蛇伸出了手。
「……嗚……啊……」
「啊啊,是、是——」
騰蛇帶著苦笑伸出手去。昌浩直直地看著他,笑了。
「……蓮——」
晴明瞪大了眼睛。
「呵呵……你看,你看,這不是很聰明嗎?」
晴明一臉喜歡地笑著說道。
另一方面騰蛇因為吃驚而呆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樣的臉勾陣還是第一次看見。騰蛇也有露出這種傻傻樣子的時候啊。
在勾陣正在感動的時候,騰蛇露出了複雜的表情,瞇起了眼睛。
「…………什麼事呢,昌浩?」
只見他抱起好不容易挪到自己身邊的孩子,笑了。
勾陣看到他的笑容不禁驚訝得忘記了呼吸。
露出和跟敵人對峙的時候那殘酷的冷笑完全不同的沉穩笑容的臉。
昌浩十分高興地伸手要去摸他額頭上的金冠的時候,騰蛇連忙把手遞開讓他離遠一點。可是緊抓著金冠不放的小孩子的手異常有力,騰蛇不禁吃了一驚,可是仍然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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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聽了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勾陣早就預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側著頭道:
「也許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可是,我第一次看到騰蛇那麼開朗的笑容……」
口齒不清的孩子,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而且,不是他原來的名字「騰蛇」,而是晴明給他取的別名「紅蓮」。
昌浩從一開始,就把騰蛇稱作「紅蓮」了。
「晴明的口頭禪不是說,名字是最短的咒語嗎?那個名字是晴明的心願,而昌浩把它實現了。我是這麼覺得的。」
於是,騰蛇改變了。改變到另人震驚的程度。
太陰抿了抿嘴唇,不作聲了。只見她雙手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裡面,陷入了沉思。
「…………我很怕騰蛇,自從道反一事之後到現在,一直都很害怕。」
太陰說完抬起頭看著勾陣,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晴明從來沒有給我們起過別名,我也知道沒有的話會更好……可是,勾陣,晴明起的名字,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
勾陣聽見她這麼一問,眼內微微晃動了一下。感情的浪花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一閃而過。
「——嗯,如果要比如的話,那就是絲綿一般的咒縛吧…………」
無聲,亦無痛楚。
溫柔地束縛著,就像是無形的枷鎖一樣。
可是,卻是如此的溫柔而充滿善意,讓人不禁沉醉。
雖然是十分抽像的說明,不過看來太陰已經理解了個種意義。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再次抱起了膝蓋。
「……我真的很怕騰蛇,不過、不過……
每當晴明,還有昌浩,呼喚著「紅蓮」這個名字的時候……
我就會覺得一點點,雖然只是那麼一點點,那種害怕的感覺就會變淡……」
她那小聲的話語隨風飄散。
勾陣默然地閉上了眼睛,伸出手輕輕地摸著埋在膝蓋上的太陰的頭。
很久很久以前,一顆凍結的心被賦予了一個新的名字。
那彷彿是把悲傷的感情融進了祈求之中一般——
呼喚那個名字的聲音,就像是灑落在極寒之地的陽光一般,帶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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