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22 22:38:02Kouji

三則想法來自於讀井上 靖《孔子》之時

當一個念頭、想法出現時,人們常說:「我想,……」,好像這個想法是由自己產生出來的,但是,實際上大家都知道,通常這個念頭、這個想法是忽然之間鑽入我們的腦海中,也就是說,想法首先出現了,然後我才意識到這個想法了,最後我把這個想法以「我想,……」的方式表達出來了:想法是先於這個「意識我」的存在的。於是,Nietzsche說:「一個想法當『它』想來的時候就會自己來到,所以,當我們說主語『我』是動詞『想』的決定者時,我們是在竄改。」Milan Kundera,《被背叛的遺囑》,p.155

 

所以,當我閱讀井上 靖的《孔子》時,想法忽至,然後,我再思索。

 

則一:子路、子貢、顏回隨孔子周遊列國,這三人「似都毫不關心自己的故國或者桑梓,只能說他們就是這麼樣的一夥──已然將那些事物一概置諸腦後,準備於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天地,跟隨夫子認真的創發下去。」(p.49)

 

孔子周遊列國宣揚理想,弟子隨側十四載;耶穌傳道三年,十二門徒跟隨於旁,似乎都是將故國桑梓的事物置諸腦後,追隨夫子追尋一個不同的新天地。這需要一股信仰,還需要勇氣,而且是對未知的將來仍堅持下去的勇氣。

 

則二:在葵丘前往宋都的途中,一日,自黃昏起突然雷電交加,孔子與子路、子貢、顏回及一干雇傭投宿在徒具屋頂土舍的破屋中,只見「夫子端坐靠近庭院的土間一隅,背後端端正正的並坐著子路、子貢、顏回,……每當電光閃處,端坐的這夥人便明亮的浮突出來。……世上竟也有我想都不曾想過的一種人。人不知其何所思,何所為,只曉得面對天搖地動的雷電與豪雨,既不思躲避,也不圖保身,但見他們自管端坐那裏,坦然相迎風雷雨暴。」(p.37~38)

 

作者藉顏回之口,講了這一「心性修為」:

 

將疾風、迅雷、暴雨視為天怒似乎最為自然。正因為是天怒,人務必虛心相對。為此,在下遂正襟危坐,以謙卑順服之心,一心一意的諦聽那天怒之聲,靜待其平息下來。(p.50)

 

天怒,放在全球氣候劇變的當前,更能體會到那種大自然反撲的威力與震撼,隨著環境破壞的不可逆轉,這種疾風、迅雷、暴雨、閃電必越來越形激烈,其程度必不是目前人類所能想像。面對因人類的蠻橫短視所引起的天怒,人,只有虛心以待,反躬自省,了解到所謂天怒帶來的所有傷害,究其根本,仍是來自於人的自身惡行。

 

在人事上,不論是生活、工作,人之應對相處也難免會遇到對方盛怒的情形,其時,虛心以待對方盛怒過去之後,再予以溝通解決,通常較於風頭上爭論來得有效,這也是「心性修為」的一種。

 

無論天怒、人事的暴虐兇猛,要能「虛心相對」,其首要還是在於「勇氣」,勇於面對衝擊,也勇於忍耐自己的急躁而以整體大局為考量,這一功夫,或許才是難處。

 

則三:無論宣講任何話題,夫子總不忘提及「仁」道。──「仁」字以人字旁配以「二」字。無論親子、主從,乃至旅途陌路所遇,只要人與人相見,彼此之間隨即產生二人務必遵循的一種近乎約定的的信守。此即是「仁」。(p.52~53)

 

Martin Buber說:「原初詞『我─你』則創造出關係世界。」又說:

 

人必以其純全存有(wholebeing)來傾述原初詞「我─你」。欲使人生匯融(Concentration)於此存有,絕不能依靠我但又絕不可脫離我。我實現「我」因相繫著「你」;在實現「我」的過程中我講出了「你」。

 

凡真實的人生皆是相遇。

 

UmbertoEco在回答Carlo Maria Martini樞機主教關於非教徒在沒有一個絕對的、超自然經驗的價值來源時的道德基礎來源為何時,回答說:「自然的道德法則」是建立在「我們認同他人的角色地位,認同滿足他人的需求是我們生存的必要條件」這一人類物質需求的自然事實上」。所謂「人類物質需求」 ,指的就是:

 

我們是直立的動物,倒立太久會難受,因此對上或下有共同的觀念,而且喜歡前者甚於後者。……還有,因為我們有手有腿,所以知道撞到硬物是什麼感覺,碰到軟的東西或液體是什麼感覺,……而最明確的是,人人都知道什麼是理解、記憶、慾望、恐懼、憂傷、釋懷、快樂或痛苦,……由此(從這裡我們進入權利的範疇)我們發展出普遍的約束概念:我們不希望有人阻礙我們說話、觀看、聆聽、睡覺、吞嚥、吐沫,以及自由行動。

 

也就是,從最根本的、唯物的觀點來說,人必須「吃飯、保暖、遮風避雨、有人陪伴、不受奴役或虐待」,這些是屬於「人性的基本需求」(Terry Eagleton,《馬克思為什麼是對的》,p.89),這樣的需求在「人與人相見」之時便自然而然地產生。

 

「仁」,道德在「他者」面前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