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06 03:41:57小狐

 

視線所及盡是濛濛的灰。

灰色的街、灰色的建築、灰色的天空裡掛著灰色的雲。
要不是遠處鮮黃霓虹閃爍,她幾乎以為自己失去了辨識色彩的能力。
那燦亮的鮮黃,在灰的天空裡一小截一小截地出現,又一小截一小截地消失,宣告著一座嶄新的大樓落成。
城市就是這樣,不斷新建不斷拆除,新建築把舊建築往後推,層層疊疊的都市叢林。

「在黑與白之間,妳看見什麼?」他說,一張一張黑白照片舖滿了餐桌。
「我看見你啊!」她總是笑著回答。
黑與白也好,紅與綠也一樣,說穿了什麼顏色都無所謂,其實在天空與地面之間,她的眼中只看的見他。

然而,這些已經離她好遠好遠了。
像昨夜的夢境,在感覺上很鮮明,在記憶裡卻模模糊湖,深怕一開口訴說便會煙消雲散,於是牽牽掛掛著擱在心裡。

他的世界好簡單。
是與非的中間沒有模糊地帶,喜歡與不喜歡的界線清晰分明。
他的衣櫥裡一半是黑,另一半是白。「我懶。」他總是笑著。
只有她了解他對黑白的偏執。
他說「我愛妳。」她毫無疑問記掛在心裡。

他們說他病了。
他們說他的簡單承受不起整個世界的憂鬱。
她看著他的笑容他的眼淚,如此單純而直接,世界的憂鬱怎會跟他有關係。
他始終擔負的壓力,她拒絕相信。
直到他以大字形趴伏在三十米之下,他們說他的面目模糊胸骨碎裂。
她盯著他露在白巾之外的手指,蒼白在眼前擴大,有人架著她離開。

他帶走了他的黑白,從此她的世界裡只有灰階。

她老是夢見自己在旅行。
空空的度假村裡,只有她一個房客。
穿梭在上百個空房之間,周圍總是人聲鼎沸,許多人影來來去去,堆疊的磚、架高的鷹架,攪和水泥的味道裡電鑽的聲響不停。
這是一座永遠都在新建同時進行拆除的旅店。
夢裡有他,卻只剩下聲音。在旅店的任何角落,拆除與新建的嘈雜之餘,她聽見他說話,彷彿距離很近,繞過一個轉角便消失無蹤。
循著他的聲音,她在夢裡奔跑,瘋狂尋找卻一再錯過。

數不清的夜晚,她疲憊地醒來。
聽說,「夢見」其實是一種遺忘的儀式,夢裡不斷見到的就是記憶中最渴望擺脫掉的部分。

她倚靠在窗邊,攝氏九度的低溫,天空正飄著雨,空氣卻異常乾燥,她深深吸氣,一陣稀薄的凜冽刮過她的五臟六腑。
從三十米的高度向下望,灰灰的街上開起了一朵朵灰灰的傘花。
她專注著空氣裡細細密密的雨線,彷彿整個城市的雨都下進了她的心裡。

曾經她以為自己看見了天空,其實那不過是都市熱島效應裡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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