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內地的台商會聚餐，可就沒有台灣鄉下地方那麼輕鬆了。有經驗的台商們雖然挺能互相幫忙，飯桌上仍有怪異的氣焰，就彷彿通曉某些內地規則，或者認識某官員的親戚，就多一份趾高氣昂的本錢。因為，「知識」是這裡膜拜的主要對象，相對於具體樣式的神明，台商們寧願用交際應酬來接近知識，不願提起故鄉建譙的往事；有人認為，這是島國的自卑衍生出的自大，台商裡總有人以光復多少省份形容自身嫖史：來自東北的姑娘有粗壯的骨架子喔！上海來的皮膚多白細、附近沙嘴村的幼齒你呷過沒？誰又開發了新天堂？誰和誰最近成了表兄弟？

許董覺得這是一種共浴觀念，沒有法則、更無從逃避，當你共浴其中時，就得認同水溫並互相擦洗。浴池裡是觀念、文化和語言的混水，誰也不能赤裸裸地站在浴池外，好讓別人忘了自身存在。

習慣了這些人的說話方式，來久了，許董的台灣國語裡甚至夾雜著廣東和北京腔。

隨著往返兩岸的次數日漸頻繁，許董也在大陸置產。除了工廠附近的洋樓，還有一處高級公寓，專門用來養小老婆。說實在話，許算不上好色之徒。這小老婆是在一所私人的聯誼俱樂部認識的，有正職，專門負責活動規劃和酒會籌備，沒有聲色場所女子的那種脂粉氣。許一開始沒有追求她的意圖，但其他台商發覺他們倆日漸熟絡時，就硬把他們湊合在一起。許瞭解這些人的企圖。一來消除和其他台商的隔閡，二來解決在彼岸的生理需求，算是一條較為衛生的途徑；加上


這女子對他的需求也不算太高，白天她仍要上班，下班後就回到高級公寓裡，煮飯洗衣料理家務，許在這裡也算是有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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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的辦公室不算明亮，電話機只能打分機給其他部室，不能打長途電話。雖然位子離窗口很近，但一個公用的大型檔案櫃卻遮住了一半窗戶，那檔案櫃髒的可以，金沒有興趣去搬動它。接近窗戶的採光優勢既不強，窗外車聲轟隆隆地，倒是一大缺點。來往的喧囂車流，像是永不平息的海洋，有時加班到深夜，也有大貨車肆無忌憚開過馬路的聲音，好像海面上突然興起的大風浪。

四月中，金放了一週的長假，一個人到海邊去晃一晃，順便去東筦的老朋友家中拜訪。金向老朋友提起小紅的事情，這位老朋友聽了以後笑笑說，這些都不算挺嚴重，女人家你哄哄她，真跟她們認真怎麼得了？

這天中午出勤的時候，金的心情算是不錯了。他在心裡準備好要跟小紅說的幾句好話。新的微型天線帶在耳中挺舒適，又因為是肉色的，也不必防著被其他人瞧見。金到市區近郊離機場不到十公里的一家小吃店坐下來，點了一碗湯麵，然後打開天線。

『喂？我已經到機場了，哪邊見？』許董那熟悉的聲音響起。
『就皇宮酒店大廳好吧？』沒聽過的聲音，聽是內地人。金拿出筆記本記錄起來。
『沒去過皇宮酒店，怎麼走？』

『就先到市區吧！到了打電話給我。』對方的聲音有點官樣。



金感覺天線的聲音會忽大忽小，而且有細細的金屬音。當然，許董在機場，金在市區，這之間相隔十公里。微型天線再厲害，監聽範圍也不過如此。他皺起眉頭，就著麵大口吃喝起來。

過了好一陣子，訊號來了。
『我到南寧路了。剛下計程車....』
『我說許董，南寧路離這兒挺遠的，計程車怎會放你在那兒下車？』
『說來話長。你先跟我講怎麼走吧！』

金知道這狀況，他對台商在內地可能碰到的各種遭遇十分瞭解。計程車為了招攬客戶，你說要去地獄他們也說知道，等上路一陣子，他們就會一臉正經地問你：怎麼走？並且在高速公路上錯過該下的交流道。

這些計程車也好笑。他們在本地是高收入族群，駕駛座和乘客之間設著欄杆，深怕被乘客搶劫。尤其是向武先生這種寬肩膀的本地人搭車，他們邊開邊從後照鏡覷著你，隨時提防你的一舉一動。

許董是老經驗了，他直接說要去南寧路。就先走他會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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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麵，金先生也動身前往皇宮飯店。

許董在大廳與一個穿香港衫的中年男子見過面，講講一些客套話，又過了一會兒，張董也出現了，看來是張向許介紹了這個穿香港衫的人。他們三人坐在沙發上，各自展現獨特的肢體語言。那位中年男子講話果然像個官員，笑聲十分爽朗，又參雜許多手勢。許只坐沙發的三分之一深，身體向前傾，兩手交握在膝蓋


前專心聆聽。張躺在沙發裡微笑，一手搭在許身後的沙發背上，翹著二郎腿。他們之間的主客、介紹與被介紹關係一覽無遺。

在大廳旁的咖啡廳，金看到了一位挺像他們單位的同事，但是金跟他不熟。他們單位的人很少在辦公室裡交談，也只知道對方的姓氏，從不過問對方的名字。五年前來了一個姓郭的小伙子，一進來就猛做公關，頻頻邀人中午去吃飯，不久後就被上頭抓去訓誡。金知道怎麼回事：上頭的政策就是以辦公室為研究室，辦公室就是讓你研究案子的，怎能沒事閒話家常光聊些無關的事情呢？那個姓郭的小伙子沒多久就被調到別的單位了。他的性格不適合這單位。

金對他們同事微微點頭，那同事大概帶了微型天線，蹙眉聽得正專心，對金使了個眼色作為回應。

許董一行人說完話握握手後，就各自散場了，許打了手機給小老婆，應該不久就會回到高級公寓。金決定回到辦公室。

武先生已經整理好最近的檔案擺在他桌上了，並留了小紙條，上面寫：金先生，上月的出差費用勞煩你簽名蓋章。金翻開檔案夾，迅速地簽了武先生的費用申請單。他一向不刁難武先生的各項申請文件，因為他覺得武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人。這點看來金先生的判斷並不正確。如果金先生不那麼迷信知識訓練，偶而也膜拜神明，那麼神明或許有機會告訴他：武先生並非他想像中的剛正不阿，而且幾天後就會開始平步青雲，再過幾年，武先生就會靠著販賣某些情報突然發跡，又因為這些情報走漏而吃上牢飯。

可惜金先生徹頭徹尾地反對偶像、痛恨迷信。檢查了行事曆後，金留下紙條給武先生，簡單地請他明天晚上去KTV，並請查查穿香港衫男子的身份。



一小時候金下班回家，小紅不在家。飯菜倒是準備好了，看是在外邊買的。金在心裡琢磨著這是否有和好的意思，還只是維持一個婚姻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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