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條藍綠色的小溪發現一塊石頭，半個拳頭大小，透著瑪瑙的光澤，卻是跟溪水一樣藍帶著綠的顏色。石頭側面薄薄的，正面是有點蛋形的橢圓。攸將石頭對著初升的陽光，那藍綠色便鮮豔起來。娜在河岸上，他不需抬頭張望，聽著幽幽的山歌，就知道她還在那曬太陽。他立刻爬上河岸，在娜的面前攤開躺著石頭的掌心，娜接過去，不住的打量。看來是喜歡的樣子，攸想。白天的遠山是藍色的，彷彿是天上的輕煙。太陽將所有事物都曬得化成光，雪白的山壁河谷，原來紋著的橘紅線條或黑色花樣，都快消失了。只有影子反而犀利，像剪裁俐落的一塊黑夜。兩個小小的人也在陽光裡暈開了，幾乎像是由光生成的。只要太陽上升，他們就到藍綠色絲帶般的溪水裡遊玩，太陽轉紅，兩人就回村落裡，和大人們吃飯，喝酒，跳舞。

    攸跳起舞來教大人們歡喜，不禁一起繞著篝火跳動，拍手歌唱。夜深時，如果月光皎潔，長輩會要娜跳支舞。娜的跳躍迴旋在晚風中，飄然翻飛，旋轉起來像永恆那麼緩，那麼沉，跟環繞山谷的溪一樣，會流轉。所有人總是凝視，安靜而專注。攸覺得娜的髮絲像晚雲，雙眼像星辰，她變成山的夢，奇異的綺想。日日升，日日落，山谷的日子規律永久，一如溪水不斷流去。兩人依舊在河畔安靜的並肩而坐。

    攸長成修長結實的青年，娜成了纖苗的少女。而攸已不再看著閃亮的溪水了，他的眼裡有獵物，有森林裡落葉上的行跡，有鋒利的刀刃。他喜歡貼近泥土，聞嗅新鮮的草味，在樹木茂密處有芬芳的溼氣，鬥智並學習使用力量的技巧，他的步伐變得敏捷迅速，呼吸寂靜。攸有計畫的鍛鍊自己，他要獵最強壯兇猛的獸，他的新遊戲是忙碌而快速的，須臾之間，鳶落爪起。有好幾次清晨又夜晚，攸不會見著娜，以往他們時時刻刻都是在一塊兒的，但沒關係，攸想，他依然是他，娜依然是娜。不在身畔並不影響什麼，就像沉默並不影響他們。碰面時，看著娜漆黑的眼睛，他還是能了解娜的意思。

    那天下了雨。婀娜的藍綠色溪水突然狂暴了起來，攸看見娜在河岸凝望飛瀑般的溪水。他很驚訝輕輕唱歌的溪水會那樣咆哮。傍晚，娜在他的面攤開了掌心，躺在上頭的是他送的那塊藍綠色石頭。在攸的面前，娜拿出鑿子，將石頭用力敲成兩半。不等他問話，她將半顆石頭塞進他的手中。

   那天晚上，娜飛身躍入洶湧的溪水，胸前掛著用繩子綁妥的剩下半塊青綠色石頭。村人轉告攸，娜去旅行了。

   當娜啟程時溪水正狂亂著，隨著亂流她飛快的被沖走。空氣、砂石、樹枝樹葉在水中逃竄，她在水底睜不開眼。深深的峽谷間，水流把她細小的身軀推擠拉扯，甩向岩壁，又甩向另一側。無論娜如何努力，都不能平靜這巨大的流動。溪水像是要全力奔跑，才能釋放太大的能量。溪水冰冷，冷得幾乎要觸及娜的心臟，身體無力沉重。而夜晚才到一半，周圍是全然的漆黑寒冷，每次換一口氣，都好像要耗盡裡側僅存的溫熱。耳朵麻木在水波和空氣間的來回，又凍得要失去知覺。有時她幾乎要停止游動，任由溪水像沖走漂流木般帶她走。但娜勉力掌控自己的方向，即使只是些微的，畢竟她本來就是要跟著溪水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