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系列》亂倫之歌易好,純愛之曲難工
《轉貼系列》亂倫之歌易好,純愛之曲難工
1、小說與電影
《山楂樹之戀》處於拍攝階段時,我和C君一先一後看了原著,同時得出結論:爛小說。那本書後來在身邊眾人手中傳來傳去,在外觀和內容上達到“爛”的統一。拿去的人無不哀叫“寫得真爛、爛得讀不下去”。我們熱烈討論張藝謀“會怎麼拍”——此書從語言到題材到邏輯幾乎一無可取,唯一值得撮出來說說的,就是那個特殊年代可笑又可怕的性無知。從無知因此無邪的靜秋眼裡看去,“性愛”就是隱在五裡雲霧中的夜叉猛獸,她全未見過甚至一鱗半爪,只知那妖物專嗜處子完璧之身,拆皮食髓,讓女人死無葬身之地。而靜秋與老三的交往則有如小和尚下山,母親和可憐也是一知半解的閨蜜一再叮囑“臭男人是老虎,那話兒吃人不吐骨”,然而靜秋的態度始終是欲拒還迎——“老虎已跑進我的心裡來”。
我們局外人當然和作者艾米一樣有著全知視角,老三雖在局中但也因其“博學”幾乎可謂“全知”。於是小說仿佛一直在壞笑著打隱形字幕——“這個,你們懂的,不解釋”。白紙一樣的靜秋始終被成竹在胸的老三可悲地牽著鼻子走,在戰爭中學習戰爭,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最終,老三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么,靜秋在“臨床實踐”中上了女人那一課,落花流水春去也。
極其普通的床戲,只不過因從靜秋那雲裡霧裡的視角看過去,因此才勉強有了點趣味。有點像劇情三級片裡看怪叔叔醫生給小蘿莉檢查身體,小蘿莉天真未鑿地問:“醫生叔叔,人家的胸口不疼呀,為什麼你要給人家揉來揉去的?……”
因此我們想:張藝謀會把重點放在“無知”與“全知”的奇趣對比上。
然而,在看到電影之後,我發現,唯一有趣的那部分,被“最乾淨”這個噱頭完全濾掉。
無論片方買通多少影評人為之叫好,無論多少媒體把片方發過來的通稿無責任不改動發到自家網頁上,無論多少諛詞滾滾湧向那棵不知道自己該開什麼花兒的山楂樹,我都要把右手放在心臟跳動的地方,堅持這樣說:在渺小而品味平平的普通觀眾--我,的眼中,這是一部標準的爛片,爛得令人髮指,比《唐山大地震》還爛,比《三槍拍案驚奇》還爛。它沒有帶來一絲半毫的觀影愉悅。開場十分鐘後我已經嗅到了爛片的氣味,十五分鐘後,我與同行者面面相覷:“怎麼辦?走不走?”二十分鐘之後,我們已經只剩歎氣。因為兜裡揣著片方給的車馬費我沒敢提前退場。最後一場靜秋撕心裂肺的哭戲上演,我完全只顧著興致盎然地回頭看後面諸人的臉,看到底會不會真的有人哭。
後來,朋友說她去影院看,旁邊有觀眾抹淚,盛讚。我覺得,他們是被“張藝謀”這個名字催眠了。他們在異次元或第三層夢境中看到了一部傑作。
2、亂倫與純愛
亂倫的故事,好講。在闃靜無人、風聲詭譎的青紗帳裡,在陰冷冷懸滿紅燈籠的石頭大院裡、在高掛血紅布匹的幽秘染坊裡,在姨太太老爺少爺皇后刻毒的眼神裡,在那些皺皺巴巴、充滿潮濕溝壑的故事裡,哪兒藏不下一節恩怨生死?哪裡繃不起一段動魄驚心的戲劇張力?哪兒用不上張氏誇張的影像和倒翻的顏料桶?
然而,看似簡單的純愛,不是誰都能講好的。就像王爺府邸裡招大廚,最考功夫的是最簡單的一道炒雞蛋。
講純愛需要一種器官,需要分泌特殊的香氣。純愛電影大多情節不複雜,太平人世,少男少女所能經歷的兵荒馬亂,不過是暗戀、爭吵、誤會、離別,絕症已算是最天崩地裂的變故。純愛電影是靠特殊的香氣吸引人的。《情書》散發北海道的雪山那清冽徹骨的冷香,《初戀50次》帶著夏威夷海岸的海風的鹹香,《真愛至上》飄散暖洋洋的耶誕節的糕點與糖果甜香,此外還有櫻花味的《秒速5釐米》,巧克力味的《濃情巧克力》,帶著略微嗆鼻的硝煙味的《漫長的婚約》……
純愛電影打動人的是最細最細的細節,就像是《陸小鳳》中花滿樓的那段話一樣:“你有沒有聽見過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你能不能感覺到花蕾在春風裡慢慢開放時那種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風中常常都帶著從遠山上傳過來的木葉清香?”好的純愛電影留在心裡是些瑣碎的碎片,就像一場春事消逝,餘下書頁間幾片花瓣。
亂倫之歌易好,純愛之曲難工。
拍純愛電影是需要器官的。而張國師講這個叫“山楂樹”的純愛故事,就像太監講黃段子一樣、完全搔不到癢處,而且暴露了他根本沒那個器官。
或曰:奧運會開幕式沒有亂倫,國師不也整得很喜慶嘛!以此類推,大家知道下一次看張藝謀作品應該選什麼時候了吧?——等中國舉辦世界盃的時候,老謀子必定能給整一出精彩蓋世、文武雙全的開幕式大戲。
(畢成功老師說得好:“老謀子挑小娘兒最有一套!在選奧運時期的禮儀小姐的時候,張藝謀能一眼就看出來誰的五官好,挺厲害的,有眼光!”這一招皮裡陽秋,厲害。確實,周冬雨是個好姑娘,當年的董潔有一種白百合的氣質,冬雨妹子有一種白開水的氣質。)
或曰:老三不是也有一句經典臺詞嗎:“我不能等你一年零六個月了,我也不能等你到25歲了,但是我會等你一輩子。”
我告個罪——無論在書上白紙黑字、還是在銀幕上白字黑底地看到這行字,我都沒有絲毫感動。
文似看山不喜平。本來已經平淡的純愛電影的告白,應當是“小生張氏,尚未娶親呐”,應當是全心全意寫下的“MMM”是“我還不錯哦”,甚至是“我養你啊”。連《愛情麻辣燙》裡被拼接在一起的錄音帶“你喜歡我嗎?……喜歡呀”也比“我等你一輩子”來得曲折感人多了。
以下是一段往事:大一的時候,我們班級活動集體看岩井的《情書》。男班長租來光碟,喂進向班主任借來的DVD機器裡,同學們仰起一張張紅撲撲童子面天真地鑒賞兩個藤井樹的故事。在唏噓半晌之後,影片來到了真相大白的一段:師妹們嬉笑著拿來當年學校圖書館的圖書,女藤井樹故作鎮定地翻到了末頁,她看到了……
光碟卡住了。
班長來回撳著遙控器按鈕,反復快進快退,都沒法讓最關鍵這節顯示出來。最後他不耐煩了:“算了,我給你們講——她看到的就是情書!上面寫著‘我愛你’。”大家“哦呀”一聲,做恍然狀,作鳥獸散。
我便也這樣以為。
然而幾年之後,我才知道當年錯過的是什麼——夾在那本書裡的,不是情書,而是用鉛筆畫在借書卡背面的畫像,畫著當年懵懂美麗的少女藤井樹。
“情書”並非情書,卻是最美好的情書。
對比起來,“等你一輩子”云云,也就太簡單粗暴、太農夫山泉了。指望用這個來勾搭人眼淚就太廉價了吧?
其實片中最“純愛”的倒是有點被妖魔化的“靜秋媽”。結婚多年、且育有三個子女的這位母親,試驗女兒是否仍為完璧之身居然用的是“摸鼻子”,其實這法子過時了已經跟不上科學潮流了,靜阿姨應當擼起女兒袖子、驗看藕臂之上是否尚有血也似的一粒守宮砂(小龍女就是這麼給李莫愁演示的),或者讓女兒赤裸下身蹲在一盆灰上用雞毛搔她的鼻孔看她打噴嚏時灰塵是否飛動(野史中宮裡嬤嬤都是這麼辦的)……
3、史上最乾淨愛情
近年的句式“史上最XX的XX”達到了當年《兩隻蝴蝶》的普及度,不知多少貼子以此名行之:“史上最牛歷史老師”、“史上最牛小三”、“史上最牛三輪車夫”,因此首次看到這個宣傳語,以為是貓撲或者天涯紅人給支了招……
首先,這個“史”是個什麼“史”?——看完《山楂樹》我覺得這句前面縮略的是:“張藝謀個人影史”。其次,“最乾淨”從何而來?無非是老三與靜秋在同一張床上,丫手已經伸出去了,但是丫最後忍住了。可是如果他已經想了,那麼還能算是最乾淨的麼?
——猶記當年與X君剛剛相好數月之後,偶爾談及男女燕婉以及弄瓦弄璋之事,我還沒來得及面飛紅雲故作羞赧,薛君已然莫名驚詫:生孩子不是從肚臍裡生的麼?我:不是,是從別處……薛:你騙人!那肚臍是做什麼用的?……如此說來,當初他對我確是比老三的“最乾淨”還乾淨的“純愛”。
當“乾淨”與“不乾淨”的分野被設定為那薄薄一層膜,捅進去一步即成齷齪(我多想跨出去一步即成鄉愁),把注意力和目光調集到對處子的意淫,這本身就是一種不乾淨。
愛情乾淨不乾淨,不是處女膜說了算!“純愛”純不純,不是鏡頭裡衣服與裸露肌膚比例說了算,不是活塞運動出鏡與否說了算。因此靜秋就算在游泳衣外面穿棉大衣、披牡丹花棉被,我也並不覺得這就是美好的純愛。
“純愛電影”不能由某個生理標杆判定。《漫長的婚約》裡瑪蒂爾德與馬內克在黑暗中一根一根劃著火柴、一件一件褪掉衣衫,歡愛之後,相擁而眠,那是最純美的愛情;《色即是空》中精液、充氣娃娃出鏡率超過《山楂樹》裡的山楂樹,但我仍覺得任昌丁對河智苑的是很純、很純的純愛;
(昨天看了一部小成本、名氣也不大的愛情片《閃亮的日子》,有大段雙人全裸、床單翻滾鏡頭,但我仍深深覺得那是很感人的、純純的愛。)
4、黑屏與字幕
我小時候聽過這麼一段相聲,說解放前茶館子裡說評書的是這麼幹的:“……此時正是月黑風高之時,這家的表少爺在後花園裡撞上了表小姐,他用目瞧看,妙哉,四下無人,於是撲上去就拉扯了表妹的纖手……”,然後評書先生“啪”地一拍驚堂木,就閉嘴了,此際茶座裡有個小夥計蹦出來把一隻青花大碗伸到諸聽眾鼻尖底下,拉長聲音吆喝:“一分錢一段!一分錢一段!”——要想聽表少爺怎樣訴衷腸,您就要慷慨解囊……好歹收完了錢,說書先生繼續開講:“但見這位玉樹臨風的表少爺雙膝下跪,對表小姐呼道:表妹,我愛你!……”驚堂木一響,先生又閉嘴了,小夥計再次冒出來收錢:“一分錢一段!一分錢一段!”……
張藝謀的黑幕大法,庶幾相似。
這一招與《危情諜戰》中用蒙汗藥把迪亞茲和克魯斯麻翻如出一轍——張國師已經黔驢技窮到沒法用鏡頭給情節翻頁了,只能靠字幕傳送門,把觀眾與演員傳送到下一頁劇本上去。
如果說這是一個為原著加活動畫面的幻燈視頻集,那麼它是合格的。電影?……您在開玩笑吧?
參加《盜夢空間》試映的觀眾曾懊惱地說出這樣的話:“這片子想劇透都無從說起。”——這句話一針見血。諾蘭這才算是觸碰到了電影這門藝術的內核:影像所營造的夢境的獨特深度,應當令語言等其他形式因無法觸及而全體噤聲。
回頭看看《山楂樹》的字幕,再想想新版《紅樓夢》那有聲書一樣的旁白,某些人不該反省反省嗎?
5、海報
海報真糟爛。像是樓盤廣告(代言人:山楂樹)、浴袍廣告(代言人:影視紅星周冬雨)、牙膏廣告(代言人:影視紅星竇驍)的三合一。單把靜秋那條裁下來,更像AV碟封套——純愛系日本女優演繹浴後誘惑。
6、眼淚
其實物傷其類是一種生理反應,我媽就是那種眼眶子淺的人,看見大街上出殯的哭自家爹,她就眼圈發紅,倒不是棺材裡的老頭跟她有什麼關係,而是“我聽見人家哭得慘,心裡也不得勁兒”。
不知道何時開始——也許是從“看《孔子》不哭不是人”開始?也許就是從《唐山大地震》開始?“看哭N次”成了好電影的標準。我覺得既然持這種觀點的觀眾和媒體這麼多,那麼導演們真有福了,人才是現成的啊——小瀋陽有個小品《超級粉絲團》,裡面的主角是一群十分專業的哭喪演員,現實生活中擁有這種嫺熟技能的專業人士也很多,只要他們敞開嗓子、抑揚頓挫地嚎上幾聲“三炮啊你怎麼走得那麼早啊”,加上哀樂烘托渲染,聞者不哭的,鮮矣!
P.S.靜秋家的感覺像當年的瓊瑤劇《蒼天有淚》:陋室明娟的大姐靜秋/雨鳳,禁忌之愛的男主角、英俊富家少爺老三/慕白,不同意靜秋/雨鳳與老三/慕白來往的絆腳石——母親/雨鵑;當兩個精靈弟妹擠眉弄眼地出門去給屋裡的大姐和大姐情讓出談情說愛的場地,我立刻穿越了——耳邊似乎響起“慕白大哥……”的呼喚。也就是說,山楂樹其實是一年代背景的瓊瑤架構的帶有過時的日韓白血病元素的狗血故事。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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