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15 16:57:24張詩(李林、楚九葉)

我讀陳黎的散文〈一茶人生〉

昨晚,一位以前在澎湖認定的文友,轉寄幾篇電子信件讓我參考。其中,有一篇是關於讀陳黎散文的經驗談,我細讀幾遍都覺得十分有趣,這讓我不禁想到長篇小說〈孽海花〉裡頭的一句對話:

「一會豎蜻蜓,一會翻筋斗,雖然神出鬼沒的搬演,把個達小姐看得忍俊不禁,竟濃裝豔服的現了莊嚴寶相。」說真情的,當我讀完名詩人陳黎的這幾篇散文後,驚嚇到他在語法內容和修辭表現上的奇特性,這個感觸已然遠遠地超過我過往所學習到的知識範疇。其中,一篇命名叫〈一茶人生〉的文章,開頭首段,詩人如此寫道:

「最近,此間,國土、疆域、認同等議題甚敏感而流行。有一位宣稱對「地上的居住」擁有絕對主權的王者,派代表來跟我談判、釐清他與我之間國土重疊的問題。我以「準國與國的關係」跟他說,我要的不多。我的生活,你知道,就是在山與海之間...我每日的生活就是在兩林之間畫一個直徑百公尺的茶杯,在裡面的兩三間茶舖、餐廳,跟幾位朋友三不五時喝茶吃飯聊天。這就是我的一茶人生。他說為什麼是「一茶」?我說,一茶是日本俳句詩人小林一茶之名,一茶也是一杯茶,或者一個茶杯,你每天都可以看到我在直徑百公尺茶杯裡的A、B兩家茶舖喝一杯茶,店員們都知道,十有八九是珍珠綠茶。」

即便昔日我親聞過陳黎的幾場演說和座談會,也認真拜讀過他全部的詩集,但唯獨他的散文內容,我並不熟識。不過,這麼多年以來在課堂上教授不少專家精選的古今範文,我肯定敢說詩人他撰寫這類風格的新散文,必然有心要建立其獨樹一幟的創作理念。一位出身英文本系的中生代代表性詩人,辛勤撰述多年,早已著作等身,何以需用這般奇異的字句陳列方式,來完成一篇實質內容上是再也生活化不過的茶主題?

如果,一定要說成顛覆現有僵化凝滯的散文面貌,遂使特定的潛在讀者群接受這類的表現手法,似乎也有一些欠公道。我的理由很簡單,陳黎已經是一名被詩壇所公認的寫詩高手,並且在校園中有一定性的影響力,萬一慕名購書鑽研的莘莘學子群而仿傚,以我輔導學子參與升學作文的多年經驗來講,恐怕會造成分數上的難堪!

約莫在二十五年以前,我曾有機會為當時的彩虹出版社寫過一篇專門討論"散文創作談"的長文論述,猶記得當時的散文大家無論在體裁、結構和思想的呈現上,多能展露獨特的人格之美:即使書寫欲求行文瀟灑、語法自由、修辭簡練,也會避開繁蕪塞路、迂怪不經的文句意象經營。陳黎的詩藝成績早已獲致多數讀者的共鳴,今因其散文實驗語法的圈點句讀,講求背本趨末的怪異書寫方法,恐怕會讓不少讀者望文生義,無力接近更生活化的散文風貌。

延續詩人的散文〈一茶人生〉,陳黎以其特別的創意文字這樣描述說:
「我的國民不會在茶舖或羊肉爐店寫詩,但會在那裡發表詩,做世界首演。做「世界首演」你懂嗎?就是向全世界首次公開作品,讓全世界傾耳聆聽剛剛出土的吾國之詩作。向全世界的誰?就是向邱上林等一、二人啊。有時候我唸,邱上林等人聽。有時候邱上林等人唸,我聽。這就是全世界啊。你沒聽過「茶杯裡的風暴」嗎?對著一杯茶或一個茶杯唸詩,吐氣,產生茶杯裡的旋風,茶杯裡的音響,慷慨地讓世界這整個大包廂收聽。會聽得清楚嗎?沒錯,有時候茶舖、餐廳人多,很吵,音效是不太好。這樣你們也爽嗎?欸,嚴肅點,這是世界性的大事哪。」

我個人絕對同意風格面的豐富化嘗試,中國文字的美感經驗大家閱讀並不陌生,但我們在課堂上公開講授語文常識的過程必須有其一致性的觀點,也就是各地學校儘管各有本位課程和母語教學,可是過於“標新立異”的表現技能,一定要解釋為是藝術性的美學價值,我們當如何以對?當閱讀課中,這廝原本正值青春年少的瘋狂小子,取書要求老師解其疑惑,我們又當如何合理化的告知他們這些文字架構的正當性?老實說:散文的表現技能方式,絕對不同於現代新詩的種種能為,況且本篇絕非散文詩的呈現,詩人陳黎將我們現有在學校教育孩童的"標點符號"正確用法,幾近於打翻!我必須再強調一點,陳黎在課本上的選讀範文,我們都有要求延伸閱讀,並且要繳交心得報告。我的學生要我解決他閱讀上的障礙,我怎生一頓拒斥迎上?

緊接著後面幾段文字,有“國語、台語、原住民語”,結尾更神來一筆的補上一小段“古體文”,讀者諸君請看:
「你沒讀過去年大學入學考試考過的一首古詩〈春宿杜府〉嗎——『每每是漫興而成,修改再三/我不是看過他左推右敲,大聲地朗讀新作/彷彿普天之下都聽他姓杜的一人』把那個「杜」改成我的姓,就是了。哇,你這世界,這天下,也未免太大了吧,簡直是大世界裡的小宇宙。對啊,你怎麼知道最近我的國民又寫了一組一百首三行詩構成的《小宇宙》,你有在鄰桌偷聽我們聊天嗎?要聽我「世界首演」幾首是嗎?可以的...——這是在A茶舖。你知道花蓮南埔是阿美族「薄薄社」所在嗎?傳說祖先是遇洪水坐著大臼漂流而來的一對兄妹。木臼,阿美族語叫「巴薄薄安」,略其首尾音而為社名。又說因部落各戶傍晚臼中搗米發出「薄薄」聲而得名。「薄酒輕歌」,我們當然也是薄薄族,在一個茶杯大的小宇宙裡。你沒聽過林宜澐和邱上林合唱過嗎?那可是世界有名的。他們永遠合唱兩首歌:〈望春風〉,以及 (中華民國)〈國歌〉。其聲一高一低,合而為肥油甘脂入耳;其人一肥一肥,合而為一可愛至極的合肥。有時應他們自己要求,加演一首我們中學音樂老師郭子究作曲,我填詞的台語版〈回憶〉,但常常因為忘記歌詞又改回國語版。還要再聽我「世界首演」嗎?這是剛才你去尿尿時,閃入腦海的:『二三子:荼蘼花開/春的姿態正冶艷得/腐敗,盍興乎來』。

  盍興乎來吾國喝茶吃飯聊天。盍興乎來一杯?」

我們明白在戲劇中,人物向觀眾單獨道出個人內心感受的獨白表現,沿用至電影、小說中映照情節或許可行,但散文的創作,譬如:以上那些似乎經過編排的文字內容,總是會讓當下已然懼怕文字閱讀的後進,因為這樣獨唱的創造力表演修詞,變成一再拒於千里之外!我個人實在無法放意暢懷的和學子們哄堂大笑之。散文名家林文月所言:「散文的經營,是需費勞心神的,作者萬不可忽視這一番努力的過程。但文章無論華麗或樸質,最高境界還是要經營之復返歸於自然,若是處處顯露雕鑿之痕跡,便不值得稱頌了。」陳黎的詩篇始終是我學習的對象之一,雖則以上幾多抒懷,對其部分散文內容呈現表達失望,但這並不表露我和一些青年學子們對他在其他散文上的成績稱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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