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21 12:25:34高木

【轉錄】我的學思歷程(二) 劉兆玄

第二章從一九七一年到一九九三年這段,我自己取個名字,假設我要來寫書或回憶錄的話─從喇叭褲的教授到牛仔褲的校長。一九七一年我二十八歲回到清華大學做教授,先跟陳校長報告,我有先申請我的母校,可是母校不理我,連信都不回。後來我去了清華,清華很好,一個月就回我信,後來聽我學生跟我講說,我是全校唯一穿喇叭褲的教授,所以她們就叫我「喇叭褲」。我在學校裡面拼個人的學術、教學,從副教授、教授到理學院院長、校長。這段時間當中,除了自己的學術,我自認為在當時做到了一個高峰以外,我設法把清華的學術拉到一個高點,在一九九一年的時候,清華大學的教授同時得到理科、工科、文科的教育部學術獎,所以從那時開始,有人開始說臺灣最有名的大學是臺大,學術最好的搞不好是清華,那時就有這樣的評鑑出來。我覺得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把一個學校的學術水準提升。一九九一年剛好是清華大學第八十週年的校慶,我們清華大學是跟中華民國同樣壽命,所以是「與國同壽」,在一九一二年成立。這個時候我請了四位清華大學校友,給同學們一個座談慶祝,這四位是:楊振寧、李政道、李遠哲(碩士是清華大學的)、陳省身數學家)─數學沒有諾貝爾獎,但他對數學的貢獻恐怕比得諾貝爾獎還厲害。這四個人回來之後,給我們清華大學學生的啟發是不可思議,楊振寧跟李政道已經吵翻了,所以我請他們的時候,李遠哲還跟我說:「劉兆玄你好大膽,你居然敢請他們一道回來。」我說:「我有秘密武器!」我去找吳大猷寫信給他們,最後是「恩師」加上「母校」的面子,他們兩個不得不來,來了以後同臺演出,居然沒有吵架,只不過稍微爭論了一下,研究物理的人到底是物理的直覺重要?還是數學重要?楊振寧認為數學重要,你們都知道楊振寧的數學好得不得了,李政道認為物理的直覺才重要,他們兩個人各執一端怎麼辦呢?我是主持人,我就去問陳省身,趕快把這問題解掉,我說:「陳教授這個問題您的意見是什麼?」陳省身說:「數學是沒有什麼用的東西,」我們全都呆了,「可是沒有它什麼都不能做。」這是我記得非常清楚的一個故事。

那時候,我們同時進行改革。我講兩件事情,一個就是大學法修改之前,我們把大學的組織章程先做出來,就是我們自己的單行法,我覺得那個組織章程比現在的大學法還要好。現在選校長的方法是很差的方法,我們那個時候,在一切都強烈要求要校園民主的時候,清華大學通過一本它自己的憲法,裡面居然是校長任期不受限的。因為我們是認為花那麼大力氣去選一個校長的話,必須假設他是很好的校長,應該盡量讓他發揮,給他很大的權,他如果做得不好,不管任期,馬上就可讓他下來,有一條這個就好了啊,所以不需要任期,像哈佛大學等的校長一做是十來年的,而不是說你花這麼大力氣去選一位校長,然後假設他是壞人,下面有一系列的設計防他如防賊,當時我們居然可以通過這樣的條例,我非常的驕傲。

第二件事情,也是很難忘的事情,就是那個時候發生了學潮,我當校長的時候,是每天都在鬧學潮的時候,那時候臺大是龍頭,清華的學生覺得很「鬱卒」,所以有一次他們出頭天了,一個學生被調查局抓去了,就是那個「獨臺案」,調查局人員晚上埋伏在學校裡面,在天亮時抓走一位歷史所學生,我早上七點鐘被電話吵醒告知學生被抓走了。那個時候,我們一方面要平撫學生的激情,我們一方面對政府做最大的抗議,你知道那個時候還在戒嚴中,沒有解嚴,所有的校長都是官派的,沒有人會expect清華的校長會准許學生去調
查局抗議,我們只是表達意見,我們是教授帶著去的,我說:一個都不准少,要帶回來,你要負責他們的安全,你要讓他們理性,不要讓他們做stupid things。我是基於這番好意派校車送他們去的,結果校車被拍進新聞片以後,變成了是我在指使這件事情,第二天報紙頭條就是「劉兆玄挑起學運」。這件事情對臺灣民主發展有一定的影響,但是,學校畢竟是學校,我記得當時在中正紀念堂,大家都不散,叫什麼「野百合」是不是?清華的學生就聚在那裡,可是教授還是繼續上課,這些學生好可愛,拿著書包跑來這邊靜坐一下,輪班又回去繼續上課,教育部叫我們校長們去把學生勸回學校去,我也跑到中正紀念堂去跟學生們講,許多校長上去都被噓啊,結果我上去就先跟學生們說:「我不是來勸你們回去的,我是來教你們怎麼下臺的,你去問問旁邊的市民,他們已經對你們很煩了,你們該表達的都表達過了,政府也都做了回應,你們畢竟是學生,已經盡了你們的責任,該回去了。」清華的學生就回去了,那個時候,清華的學生表現的非常理性,也是我覺得很有意思的一段時間,給我一個很深刻的想法,體制內的改革更需要勇氣,在體制外的話,我反正上街頭去把你打爛,體制內來改革更需要勇氣,而且需要智慧,所以更困難。

我這一段時間擔任校長、教授,我把當老師的感受寫在兩首詩裡面,「聞道一代三十年,各領風騷憶從前,學與孔莊直對話,思難跨越父子間,卅年教學清華苑,曾歷學潮一代遷,如今一年經數代,反覺代溝細相連,新潮舊浪相對撞,但見飛沫漫長灘,待得千溝連層斷,誰起文衰再回天。」我另外寫了一首,是我去雲林技術學院演講後寫的。開車回來的晚上,有月亮跟著我走,我把一個做老師的感觸,寫在下面這一首裡面,這叫「北斗南針」,大家都知道,斗南、北斗都是雲林的地名,我那天開車過去,一下過斗南,一下過北
斗:「圓月伴我一刻走,便從斗南到北斗,在地未曾越一嶺,在天須跨十萬頃,銀光洩地不藏輝,路人皆可載月歸,安得贈言如此月,學子各抱南針回。」我用這兩首詩作一個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