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晚上七點

跟外公在客廳看電視

他轉到中視新聞

盯著螢幕

一直到近八點的氣象播畢

幾十年來

外公未曾改變他的生活習慣

自從結婚

經過熟睡與甦醒

直至現在

伴他日常的是自強不息的時針分針

外公進廚房

從冰庫拿他拿手的冷凍芋湯

盛兩碗在餐桌上

我跟他吃著

這甜湯是小年夜必備

如同外公每晚一小時的中視新聞

外公說明天除夕過完我就三十歲了

邁進了不起的生命階段

問我有沒有什麼人生打算

我很快說「沒有」

其實不是真的沒有

只是「沒有」這詞

很自然變成應對年齡相關問題的開場白

像是一種防衛

在說「沒有」的同時

趕緊想法子把未來的打算用適合文句順暢說出

不過這次似乎是真的「沒有」了

停頓許久

我不知道該如何交代我對未來生活的期待

外公換個問題聊

你這年紀的男性是塊璞金

應該很多女人想跟你睡覺吧

我默默點頭

想起這一年的約會

幾乎都是陪同女性逛寢具百貨為重點行程

她們仔細挑床

撫摸確認材質質地

選一張好床

或許對她們而言就是關係的證明

與我年紀相仿的女性們

對人生未來的打算很清楚

她們要遇見好男人、找張好床、添對子女

然後義無反顧地沉睡下去

不再醒來

幾星期前

一位聯誼認識的女子邀我一起採買床墊

到賣場後

她開心在每個高級家具專櫃中穿梭試躺

不時還叫我一併躺下比較床身大小

出乎意料

她突然在我耳邊細語問

你願意跟我一起入睡嗎？

我轉頭

在柔軟的床上和她對望

接著尷尬沉默數秒

我對她說抱歉

我說我還有自己的夢要作

然後蹬腳跳下床

我的對答狠狠地傷了一位正值渴望熟睡年紀的女子

一路上她不理睬我

到她家後只冷淡說聲再見

頭也不回就用力甩車門

轉身快步上樓

看著她

我竟發覺自己對女人僅剩蓄勢待發的生理興趣

而一點都踏不進心理的靠近

憶起專注挑床的她

我覺得她對我也完全沒有生理興趣

更沒有心理興趣

她或者她們所在乎的

應該就是只一張寬大舒適又膨軟的雙人床

我把近日觀察整理的論述巨細靡遺向外公傾吐

他點頭聽著

說我見解獨到

與我醒著的伯父很像

聽我說完

外公不再繼續問什麼

品嚐甜品後

外公領我到每對親戚房間拜年

我們敲門

一一拜訪熟睡不起的家人們

為他們整被

然後道句新年快樂

我發現睡得越沉

他們的床越是柔軟

一坐臥彷彿就被吸取精神

籠罩醒不來的夢

年節請安結束

頓時也明瞭未來的打算

我跟外公說

我沒辦法像其他親友那樣義無反顧地睡去

我想醒著

他朝我笑

對於熟睡及清醒

外公也有一些感觸

外婆當年在睡夢中過世

他也在夢中傷心流淚

如今清醒後日子過得悠閒

反而釐不清年輕時為何執意與外婆共眠

外公睡得太久

他勸我不要太早長眠

叮嚀我得要好好想想該怎麼醒著

我點頭

這一年打算繼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