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林宥嘉/演唱
武雄/詞
陳小霞/曲
美妙生活
2011


天，空白著夜晚
城市一片燈火擾亂
風，吹過看不見的天堂
是誰還在忙碌地追趕
晚安，讓記憶鬆綁
忘掉所有痛苦悲傷
讓，所有聽不見的吶喊
隨著黑夜一起埋葬

月，亮在你心坎
可曾把你的夢點燃
心，疼你每一步的成長
擦乾眼淚變得更勇敢
晚安，卸下了翅膀
輕輕打開夢裡的窗
路，儘管依然會有阻擋
讓我陪你一起飛翔

夢，想去的地方
因為不變所以簡單
愛，如果早已經被遺忘
我的歌聲不會有傷感
晚安，靜靜地安躺
躺在可以放心的床
夜，因為有了夢才寬敞
因為有你所以溫暖


我對實境秀選手結業遭遇頗不看好
而現況如此
能受讚揚的少
對他們的歌聲沒有過多興趣
除非在哪次賽程、表演或作品透露些許indie氣味而吸引注意
比方這首用相同曲構模組升調堆疊的「晚安」

「美妙生活」不是一張創作專輯
但所有作品的闡述與表達都很到位
中心概念很容易在聆聽中展現
宣傳包裝主打林宥嘉迷幻唱腔詮與紓解壓力的功效
我不是很苟同
迷幻絕不等於舒服、放鬆
微醺的聽感氛圍貌似慵懶地對抗世界
但卻可能隱含不屑、或許逃避、亦或無力抵禦
或者反映災難後對環境的無感、對情感締結麻木、對客體的癮慾
而無所知的旁觀者過度簡約地稱之迷幻

與標題「美妙」正向的意象恰相反
專輯吟唱失落
安排從悅耳、緩和編曲中吐出傷感字詞
就像「早開的晚霞」、「想念」等
而「晚安」壓軸多首悲傷
試著用沉靜的黑偽裝意圖
使力地從無盡無奈的無常中將失落者扯出
讓哀痛洩洪、得以喘息

被「想念」、「晚安」的詞曲深刻觸動
我想起仲夏時節三段失落的故事


一、
大學學了一則社會再適應量表(Social Readjustment Rating Scale, SRRS)
以生活事件經歷計算對應數值
像是搬家20分、懷孕40分、結婚50分、喪偶100分
最後總結當刻承受的約略壓力量
是項簡易評估工具
我的作業請醫學系室友受試
他看了題目
笑稱班上同學結果一定普遍爆表

實習醫師是磨練的一年
而期末壓力更是可怕
跟他談談大學後生涯規劃後
才發現豐厚薪資的優勢
讓醫學院生的生命步調快好幾年
只要班對關係穩定
通常畢業後就結婚
浪漫點的新郎倌會在畢業典禮當天求婚甚至更早
然後一次拿兩張證書

不幸的
我完成作業後
室友壓力值多了100分
他的女友意外辭世而上社會新聞
無奈忙碌生活讓他不可分心悲傷
而不曾讓他掉淚
事後幾日
他冷靜向我報上公祭日期、地點
對於強忍悲痛
室友只解釋這是醫者的功課
無私為他人福祉奉獻

期末考前停課
我下午抵達公祭地點
上前致意
卻沒見室友身影
沒手機的年代讓我著急整個下午
公祭結束後馬上奔回宿舍
而憂心等待到下班時間
室友一臉疲憊進門
我正要開口時
他搶著說

「主任說夫妻跟直系血親才能請喪假。」

他默默回到位置上
立起文件夾開始批件

一整晚房間裡都沒有人聲
我安靜細讀複習科目原文理論
就只聽他筆書快速來回紙上
突然
右邊書寫聲音消失
我驚覺回頭
見他呆望著記錄
說

「如果我早點娶她，今天是不是就能去送。」

我靜默、語塞
不知該回什麼得體的安慰詞
他臉下的紙張全濕了
我也無能平撫


二、
駐守安寧病房的半年經驗會永遠鮮明

死很奇特
當個體瀕死
總是脅迫整個家庭面對過去未處理完善的情結
死亡確確實實是場審判
如同算總帳般
拉扯每一條關係連結、將陳年衝突呈堂
作為死前最後的考驗
判決家庭成員情感動盪後的結果

實習過程中
我接手過一對非常特別的伴侶
先生因HIV病毒侵犯腦部、攻擊免疫系統、生理功能耗弱而住進安寧病房
入病房前
這位先生意識狀況已不穩定
且又與家屬斷絕往來
簽署DNR時費盡千辛萬苦
先生的先生沒有法定簽署權
當時院方請託先生的先生代為連絡家屬
好不容易才讓先生進病房安置

他們以老樹互稱
年長躺床的是松
而年輕的照顧人是柏
住院期間
不斷上演松的家庭衝突
考驗團隊處理醫療倫理議題的能耐
因此我每天都於床邊探視
作醫病溝通的橋樑

柏曾透露以下內容
「我跟他一樣，身上也有病毒，可能我體質比較勇健所以沒有明顯發病；不過，他的這一步我也會走到。我跟他太多相同的地方了，個性、興趣、學術背景……，最大的不同除了年紀，就是我有家庭的後盾吧；我的家人們很支持我，他們說等哪天我發病了，一定強制我搬回老家住。」

柏跟我的那時同年齡
而且還是同所國中畢業
但是跟他對談
真切感受一股老樹的氣息
展現沉穩的性格

松的透析處置一直令團隊頭痛
他的家屬對安寧緩和治療原則不清楚
執意讓松繼續洗腎
而讓柏無法諒解
松的體力日漸衰退
沒辦法再負荷洗腎過程
當時還稚嫩的住院醫師必定是首次碰到這樣特別的狀況
對柏表達以家屬意見為主的立場
希望再請他連絡松的家屬出面
討論對案主的後續處遇
幾次後柏也不耐煩
止不住對醫師大吼

「我就是他的家屬！他的家人早在他出生的時候就死了！我才是他的家屬！」

柏在護理站放聲大哭
場面很心酸
我瞥見幾位護士學姊匆匆步進討論室
似乎也無法抑制情緒
住院醫師嚇著
緊急聯絡主治醫師求助
醫師隨刻趕到向柏說明病情
就請柏斟酌現況討論決策

「如果不洗那他還可以撐多久？」柏問
「最久一個禮拜。」醫師無遲疑的說明

柏與醫師對望
空氣凝結好久
他說
「嗯，那就不要洗吧。」
「謝謝醫師。」
柏向醫師敬禮
接著走回病房

隔天松就出院
他的家屬依然沒有出現
由柏陪床離開病房
電梯闔上前
柏帶著笑容向我道謝
然後聽他輕柔的說

「松，回家囉。」

電梯關上了
我仍杵在門前
直到長輩喚我討論


三、
這個春夏
團隊成員接連面臨失落
表嫂罹癌、祖父心肌梗塞、母親過世
一位同仁也突然離我們遠去
大家過去訓練習得紮實的「隔離」技巧
以至於仍能從容不迫的應對生活與工作
但是我覺得我們需要釋放

昨天晚上在KTV辦迎新送舊會
下年度沒有新同事
而彼此也很有默契地避提舊同事
場合便形同同樂會
在大夥吃喝盡興、略顯酒意時
我主動拿起麥克風
點首「晚安」
說是送舊活動的晚安曲
結束今天的活動
實質企圖不經意地融去防備

投入於詞曲
我想起過去仲夏的哀傷故事
心疼生命無常殘忍地刻蝕室友、柏以及同事
但也深信我們能度過路途失落與傷痛
我克制激動情緒於第三段以下四句
「愛，如果早已經被遺忘
「我的歌聲不會有傷感
「晚安，靜靜地安躺
「躺在可以放心的床」
而聽及包廂啜泣聲
看見頻拭淚的手和紙巾

歌曲結束
我向在場各位心靈喊話
分享這半年觀察的人事互動變化
並鼓勵同事們傾吐
沒想到獲得所有人迴響
輪流表達自己的感受與所見
說起來可笑
我們延長包廂時間
竟是為了進行支持性團體治療

驅車返家
夜色漸變美妙
雖然美國國慶沒有放假
且是無精打采的星期一
但我在凌晨記下以上過程與思路
隨著我與歌手的歌聲
獻給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