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
家樂福人不少
客群年齡層廣
年輕人最多
大學生吧？
情侶可能或是夫妻也常見
有挺個大肚的
竟還有家長帶小朋友
我以為這個時間出現在24H場所的民眾會能輕易找出共通處
不過換成他們
應該也好奇這時候著西裝在這的人會是什麼角色？

入口右側是影音區
左邊能及的一長列都是服飾
張望路過
西服區的職員還向我這方向推銷
長褲兩件7折喔
對我來說這宣傳真差勁
看著那位女服務生
心想
跟妳買褲子
那願意讓我跟妳推銷契約嗎？

進館子的機率很低
上班後
在網路找全年無休的餐廳真難
立即結果都是炸炸炸的速食
自己買吃的也同等不健康
看看加工食品區
一整面罐頭、泡麵、零食
未嚐過的剩沒幾樣
我的口味口味偏好很固定
選擇的模式大概都先挑愛吃的
再來試試新產品

生鮮區是最近才著迷
作息日夜顛倒
慣性人工食物聽說對腎臟不好
想吃鮮味
不打烊的清粥小菜價錢很不清淡
而夜市小點單品紮實填肚一餐
幾乎快讓活在白天的人換兩餐半
於是發志開火
成果還不錯
只差型男主廚一點

結帳
路過藥局
量販店的藥局按時休店
推測這會是近期出入的據點
我想買些保健食品
像維他命丸一類的
警覺自己的狀況會是陡降坡

東西不少
花些功夫塞進坐墊下
一路上
還有一堆推銷員
銷售人力服務的成群皮條客


我婉拒今天的迎新會
有位新進的學弟
經理主辦為他慶祝
也是在24小時開門的餐館
吉野家
話說我還為這茶會準備行頭許久
不變的黑西裝外套、黑皮帶、黑長褲、黑皮鞋
但是配粉紅近桃紅的襯衫
米色領帶
試想沖淡一些圍繞在工作環境中的不幸氣氛
整套備齊
突然一轉念
不想參加
迎接新人士
歡欣的團隊氣勢都築在惆悵上

快一年前
我也是應大夥熱烈歡迎
經理主席慶祝
請同仁吃吃喝喝
然後固定幫新員工排紫微
星座、紫微的術語好難記
幾十分鐘的批命
我只輸入「屬水」如此
精力消耗劇烈
不正常的晝夜很明顯地磨損身體
新人的生理機能自覺急遽衰老
雖然薪俸換算好像還合理
長官辛苦我們奔命
定期會出金費讓員工例行身體檢查
然而
我仍舊希望健康存在陽光下

能有平靜普通的生活是目前的夢想
我是個普通人
父母親也是普通人
他們的父母親也全都是
成人
長輩選擇安穩的公職
當時風氣中的次等公民
而現今公務人員的地位迅速攀升
不分男女老少擠破頭得考
隨時代
家族長者受到的尊重也日益增進

家裡兩老很不滿意我現在的工作
其實他們不清楚實質的職業類別與內容
只大概猜想我生活在「裏社會」
嚴格講
父母親推測約略正確
我也不曉得自己的路是不是就真的這麼不見天日
算是另一種救人的方式吧
為無緣求助的人提供金費
想過找份表世界的空缺
特別在十個月陰暗的日子後
尤其睡前準備消夜見補習班電梯排隊人潮湧至馬路的那份規律充實
但是同雙親的公職職缺是多麼不可得的天命
我堆在房間角落的考試用書沒有勇氣翻閱
太沉重
讀書太困難了

跟經理也曾經討論過往後生涯
他問我對這行的打算
我說可能只是份經驗
比較奢望朝九晚五的頭路
若成真
就有經濟本錢
我就可以結婚
經理聽到這番話非常訝異
她吃驚我沒幾歲
就怎脫口「結婚」這兩個要不得的字
男人是越老越值錢
現在能玩趁早
三十幾歲
一點微薄的成就
就會有一堆女人可以挑
以上是經理的言論
經理約大我一輪
她自嘲警報器太急給拉壞了
現在聽不見噪音樂得輕鬆

我期待有朝一日能順利脫離裏社會
開啟嶄新的生活
揭去舊有面貌
與伴侶共享幸福歲月


美夢在巨大衝撞聲裡毀滅
右轉
一輛轎車主人心趁紅燈U字轉換方向
車頭不偏不倚對準我
來不及反應
瀕死感覺身體飛散各處
似乎有注意到救護車聲
還有平躺身體經人平行移動的速度感
與金屬清脆聲響
我在無法忍受的軀幹痛楚中驚醒
視線迷濛
然後慢慢能辨識我的爸媽和經理
父母親抱著我痛哭
大概自清剛走過一場災難

很慶幸我外觀毫髮無傷
但極大不幸是我左腎臟碎裂
得手術支解切除
漸漸甦醒的日子
反而卻讓我更想無意識地睡去
不再是一位健全的人
身體的那塊空缺
已填補絕望和無助
而且它們還肆無忌憚地不斷吞噬周邊的臟器
我每天都想求死
我不知道應將這過錯歸咎給誰
肇事者逃逸
本是件令人仇恨的事
反而我一點憤怒也沒有
只是無盡的傷感悲淒

復原過程非常辛苦
生理還原不可冀望
它就是走了
怎樣向神明三跪九叩
也無法把瓦解的部分還給我
醫師說我心理問題比較大
住院也為自殺風險
什麼創傷憂鬱的
我無法體會那些診斷的意義
唯一能相信我真實的痛苦與淚水
我無法接納現實
幾個星期的換藥
我不看傷口
我不想直視它們盤踞在我腹腰的樣子
每週與心理醫生會面
心理醫生一直遊說我其他沒壞很好
很值得高興
什麼狗屁話
如果他們自己有這樣遭遇最好能說出如此令人欣喜的言語

事發後
思考能力復出
我不斷把錯推給環境
怪罪他人
辱罵自己
時間不理睬我的怨言、自虐
慢慢地
消磨我怨天尤人及憂愁的強度
即使承受世界崩解已不如前困難
這個歷程仍為平緩至不能肉眼察覺的進步

我很感謝裏社會裡的同事和經理大人
沒想過曾偶而唾棄的環境
會在殘缺不堪的時刻
供給最大的溫暖
他們排班來病房
忍著不符人性的探病時間
為我分擔悲憤
尤其是經理
她一方面得顧著工作
還要來醫院關心
順便為我向醫療系統求助
父母也因為她的協助
對我的生活改觀
對整個裏社會改觀
這次車禍也許是契機
契機太言重
至少
有讓我嚐到陽光的新鮮


精神康復的進度
還不使我能清楚分辨日期的變換
知道是一段時日過往
自力生活的舊習應該可以再重新見識它的面貌
一天
經理很早來
然後如往常地問我身體、心情上的狀況
另外
尚陳述自己生活上的變化
也許跟上頭的人請個假
出國紓解壓力
業績有些下滑
她完美主義的個性不太能承擔

對話語畢
她意料外拿出一疊相當厚的紅包
然後交給我
在雙方一番推拖後
她突然激動地說她沒把我照顧好
她視所有員工為弟妹
我的遭遇
讓她自責萬分
然後眼珠嘩啦啦地掉
硬把巨額遞給我然後轉身出病房
無比錯愕
受驚壓過感動
回神還是數數內容
五萬
當下不太能整理出自己的想法感覺
晚上
父母了解早上的來龍去脈
也驚訝得無言以對
不過
我們仍對經理抱懷億萬分感謝

隔天
兩位警官來探病
這次是生面孔
之前有其他的長官來問候過
跟著他們後方的是心理醫師
圍著我坐下
然後簡單的招呼
接著一片靜止
事情想必複雜化
我是這樣洞悉
盯著三位
我也沒有勇氣詢問變數

中間的那位警員
先提示我要講明一些重要的事
問我相關的疑問
可能對我會有不小的影響
他們是在與心理師協調商討後作下的決定

一位警官遞張照片給我
是經理
問我是否認得她？
在她底下工作多久？
平常工作內容為何？
是否知道自己職業犯法？
問得很急
好像意圖掩蓋自己的焦慮
我答不出話
「犯法」字眼出乎我對自身工作的判定

另一位警官
大吸口氣說
這位女子涉嫌器官販賣
她長久來與院方勾結
走私臟器
也許不是主謀
可能背後還有更巨大牽涉的隱情

第一位警官接著說
你曉得“mizu”什麼意思？
嫌犯記事本裡標示的字號
日文水吧？
我猜想
霎時
雷聲驟動的瞬間意念
心屬火、肝屬木、脾屬土、肺屬金、腎屬水

我的世界又再度粉碎
用「粉」字的顆粒還算太大
怪自己太單純
把表、裏絕對劃分整個地球
殊不知我認知的裏社會
還有更高深莫測的機制運行著

院方那位犯人坦承
我出車禍的時候毫髮無傷
除了皮膚的烏青
而我血氣方剛的腎臟
是新鮮地被割下
手術室
歷史悠久的肉販
醫師是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