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好多名字
除了本名一
其他的名號也都是數字
4573, 1424, 1009, 3206, 1632
好多編號
沒辦法全部記清楚
以上的號碼也忘了是哪個先哪個後
現在只能確定我的第一個數字名是一
第二個是307

307是我高中宿舍床號
開學前一週搬進宿舍
跟我同年紀的青少年們徬徨地依照通知單上的號碼安置行李
大家見面
同寢的室友就以床號互相稱呼
不曉得是從何時開始的慣例
其他寢也都用相同的規則
於是這裡的所有人都換上了一個簡潔沒有感情的名字

宿舍的環境非常可怕
大概只比難民營好一點
所有的器具都讓我們不敢恭維
幾近腐朽的木造床架
銹蝕穿孔的置物鐵櫃
還有像個災難的廁所
地板滿是尿垢屎渣
臭氣轟天
沒有人願意接近那裡
聽說有同學一個禮拜只回家大號一次

唯一說的過去的大概是三餐伙食
每天都有一顆蛋
四菜一湯
睡前還有宵夜可以自行選購

第一天洗澡
進澡堂脫光上衣
大家的羞赧不知怎樣隱藏
只好穿條內褲上陣
隔著它搓洗自己的重點
這時教官進來
他看到我們扭捏的樣子
便在浴室裡大吼

『都死娘們！
『穿著內褲是怕弟弟飛走嗎！
『都把褲子給我脫掉！』

於是每個在場的人都馬上捲下身上僅存的衣物
這時才發現教官已經光著身子站在蓮蓬頭前沖洗
眼睛不知往哪擺
我專心地注視蓮蓬頭流下的水
然後迅速清理身體每個部位
趕緊離開浴室

每天晚上的晚點名是大家開始放鬆的時刻
這個時段通常教官與舍監都不板著臉
所有活動只要維持遵守一定的規則秩序即可

『各寢報告人數！』

『……
『第三寢！
『「陰～」道12人！
『「食～」道12人！』
『第四寢……』

就連這樣齷齪的字眼
有時值班教官也依著回應

『陰道12人？
『要不要我把你們褲子扒下來檢查一下？』

晚點名以合唱『我愛中華』作結束
之後就是讓人最期待的宵夜時間
不是因為伙食好吃
是因為阿嬸會帶她的兩個女兒來幫忙
她們的樣子普通
只是在惡劣的環境
一枝細弱的豆苗也顯得珍貴
每晚的值日生職缺總是搶破頭
不過那兩位姑娘把我們當瘟神
絕對不正眼瞧我們

剛開始的就寢時間
都能聽到黑暗的寢室各處傳來陣陣啜泣的聲音
若是太激烈吵醒臨床的室友
還得拿個『哇阿公細啊……』的爛藉口牽拖
於是有人的某個親戚可能就在一個月內死了好幾次
15、16歲的青少年
不曉得父母親為什麼要把他們送到這裡受苦
時間久了
彼此一一熟識
晚上熄燈後就是兄弟們談心的時刻
漸漸我才知道
跟我在這相聚的少年們
大多數有著類似的遭遇
突然覺得數字姓名不錯
我們的床號
強硬地取代長輩們賜與的期望
迫使我們割捨過去的回憶
勇敢大步邁前

一個星期終於過去
週六下午是大家返鄉的時候
也是我一週裡最孤單的日子
這幾天一如往常也都回家待在警局
進了軍校
我的行動越來越受限制
警局裡有父親好心的朋友
暫時能在假日安頓我的食衣住行
偶爾會帶我去看看大人的世界

週日九點前得回學校
絕對沒有人像我一樣如此盼望收假
歸心似箭
回到寢室
把歸省卡交給室長
接著晚點名
晚自習
一個禮拜的生活又即將開始

宿舍裡禁止吃泡麵
然而每星期日晚上
教官沒有值班
舍監就會准許我們在自習的時候吃泡麵
無法理解為何這時幾乎每人桌上就都會有一碗熱騰騰的泡麵
明明剛收假
大伙從家裡必定會帶點母親的愛心
何必用那些沒營養的東西果腹
看他們這麼不屑媽媽的手藝
真想把所有人行李袋中那些溫暖的小點心搶來享用

很快開學過了三個多月
寒冷的冬季
當時傳著一個未被證實的消息
說是今年學校破例要在體育館辦聖誕舞會
日期就擬定在12月24號
後來校方就真的宣佈了這個計畫
邀請全校師生參加

晚會當晚
怎麼搞得像中邪一樣
所有同學室友們就在體育館裡和著音樂扭動身體
現在想想
那天晚上的設備場地有夠簡陋
一台收音機
一棵袖珍的聖誕樹
這樣就能夠搞定全校同學

進行到一半
突然有個人假扮聖誕老人出現在人群裡灑糖果
看他的舉手投足
我們一眼就認出他是舍監
於是就在撿糖果之際
順便補這位老先生幾腳
或拉扯他的衣服
剛開始這些侵犯性的動作只是鬧著好玩
但是之後卻越來越過火
很明顯地發現大家在攻擊那位聖誕老人
當然聖誕老人也不甘示弱用他紅色的行囊反擊
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會罵操你媽個B的聖誕老人

聽說最後他的紅衣裳被扯爛
氣沖沖地勒令晚會停止
整場鬧劇這可算一件年度大事
同時
在寢室裡也正發生另外一件震撼的事件

我們只客觀的知道
有一位同學休學
說是不適應軍校生活
而實際謠傳的狀況是
聖誕舞會當天晚上
因為太盡興
很多室友趕緊沖澡就上床睡覺
宿舍很快就熄燈
這時那位不適應的同學
可能以為他隔床的室友已深深熟睡
伸手去碰室友的下體
接著就是幾陣圍毆
情勢與舞會不相上下
隔天那位主事者就悄悄離開宿舍離開學校
受害者也被我們無情地嘲笑
但是有動手的室友們下場就很慘
全部都被記了一支大過

這件事情像是序曲
之後宿舍裡大事小事層出不窮
連校方也管不動我們
直說這屆簡直都是流氓
後來
我拿刀子劃破室友的左臉而躍升最大尾
列入特別管訓名單
沒辦法
母親是我的罩門
我無法接受有人羞辱她

我的住宿生涯很快就結束
緊接著又一段荒唐的歲月
以上的內容
是我在荒唐過程中清醒的時刻努力胡亂記下的片段
生命就是無數荒唐的組成
我好希望有地方能包容接受我這些那些荒謬可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