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上只有我們跟老師三人
我們帶了故事書跟簡單的花圈花束
要把這些東西當作陪葬物
老師看見我們手上的獻禮
吩咐我們把這些祭品留著
回家準備行李
他要帶著我們跟師母到東邊將她安葬
我們聽從指示
先從喪禮回來

回到學校
感傷地看著師母留下的遺物
我們決定在動身前
瀏覽學校裡的壁畫
把故事書裡的所有故事重新唸過一遍

學校裡牆上的壁畫都是師母畫的
她是美術老師
她的作品分布在校園所有的教室裡
師母用手、畫具及顏料
用故事闡述悲慘的事件
其中第二十個故事的主角是我跟梅花二
我們是內亂下的倖存者
在滿是屍體的城鎮裡
師母救了我們
重新賦予我們生命
只是我們的精神信念必須寄託在師母的壁畫上
這是我們維繫生命的重要方法

內亂期間
我跟梅花二在老師家慢慢休養康復後
師母告訴我們必須製作一本故事書
在裡面記述學校裡壁畫上的故事
故事書的紙張要是黑色的
用白樹液筆在上面寫滿文字
於是我和梅花二兩人分工
由他製作紙張
我來寫故事

梅花二用樹皮樹漿和其他植物材料做成紙糊
用墨汁把它染成黑色
壓平晒乾
剪裁成一張張大小相同
然後適合書寫的尺寸
我把這些黑色的紙
依照壁畫的內容記上故事
當書頁破損或被蛀蝕
就必須重新製作書寫
還記得第一次寫故事時
黑紙上的白色書寫字跡
自動修正、調整、排列
變成像是印刷精美的書籍內頁文字
我跟梅花二看了都啞口無言
佩服師母賦予我們的神力

師母是東邊人
她的外貌長相跟我們很不一樣
跟老師結婚時
鎮上都把他們的婚事視為詛咒
老師被逐出家門
不准再與家族往來
上級不允許他們在學校舉辦婚禮
而內亂結束後
城鎮對外族人的鄙視變本加厲
讓許多東邊人受到威脅及迫害
他們的住所常遭人破壞
任教的師母也被迫撤職
這歧視甚至牽連老師在學校的職權

老師跟師母準備儘快搬到平和的東邊去
所有行李家當收拾完畢
他們也決定帶著我們一起往外地遷徙
只是前幾天
城鎮後山的森林裡發現一具女屍
子彈從師母的左眼打穿腦袋
她被架進森林裡處決
這件事在鎮上被傳為佳話
鎮民用哀慟的表情互相轉述
詞語卻是欣喜的音調

隨著這些往事歷目
繼續將故事書翻頁
我們走進最後一間教室
在這間教室裡有兩個故事
對照著左手邊牆上的第十九面壁畫
我重新讀過書中的內容

XIX
兔子走著，一隻豬向兔子靠近。牠一直喃喃自語說著：
『生命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生命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生命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牠們錯身，豬有意無意地說了兩句話：
『特別是沒事！就是沒事！』
兔子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倍感錯愕，回了一句：
『嗯，沒事。』
豬不知為何氣得直跳腳，口中念念有詞：
『噢！你真是粗魯！』
『噢！你真是粗魯！』
『噢！你真是粗魯！』
牠開始繞著兔子走，用蹄不停指責兔子，並唏唏嗉嗉聽不見在講什麼。兔子覺得很惱怒，不自覺大聲喊叫：
『我不依！』
豬站住，一併停止聒噪。
『哦，原來你知道這個規則。』
豬迅速從背後拿出一根大香蕉，將皮剝下，把果肉抽出，原來那是一只洋傘。豬把傘翼撐開，『碰！』的一聲，強烈的鎂光掩飾豬的逃竄，只留下空中微映光芒的粉塵。它們緩慢的筆直落下，不偏不倚的在地面整齊排出十個字母：
『S,U,P,E,R,V,I,S,O,R.』
兔子認得這個字。


第二十個故事
我跟梅花二一起朗讀

XX
兩位少年倒在一起，他們的雙手都被砍斷，六個大小不同的肉塊，被散置在無止盡的屍堆上，其中一位少年已經斷氣了，他的屍體靜靜的躺在一息尚存的少年身邊。這位少年吃力的用手臂將身體撐起，慢慢的站起身，踩在崎嶇不平的屍堆上，尋找他的雙手。
很快地，他找到了他的右手掌，趁血液還沒凝結，他伸出右手臂把手掌黏上。沒了雙手手掌還真是件麻煩的事，當你找到了其中一隻手掌，卻沒辦法用另一隻手掌把手掌撿起來，精準的接到自己的手臂上。不過現在沒這個麻煩了，這位少年有完整的右手，把左手手掌接回左手臂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左手的血凝結了，少年找不到他的左手掌。他踩到了那位死去的少年，原來他已經繞一大圈了。
似乎只有這兩位少年斷了手臂，其他的屍體都很完整。活著的少年突然覺得他們的運氣很差，所有人都可以完整的離開上面，只有他們，必須零碎的墜落。不過另一位少年究竟是離開了，而現在，在存活的少年眼及之處，只有他必須享受不完整離開上面的痛楚。
活著的少年撿起死去少年的左手掌，撕開自己左手臂上薄薄的血痂，將手掌接到手臂上，等他們黏合牢固，不過手臂與手掌的斷面大小不一，活著的少年盡力將接合面修補平整。
他重新有了一雙完整的手，雖然已經無法完成雙手十指交扣、雙手合十這種簡單的動作，但是至少他很完整。


當我們兩個激動地哭著把故事唸完
突然教室外頭傳來一陣陣驚叫聲
接著老師走進教室
瘋狂嘶吼
在教室裡掃射
他沒有設定標的
就只是向著周圍開槍
我跟梅花二就看著老師在面前發狂
躲在桌下動也不敢動
他打中了牆上的壁畫
意圖把壁畫用槍枝摧毀
牆壁被子彈鑿上好幾個黑孔

每幅壁畫都繫著我跟梅花二部分的靈
看著殘缺不堪的畫作
梅花二臉色慘白的對我說
『老師打中畫，
『那我們會不會死？』
我顫抖的說
『我們不會死的，
『我們是寫故事的人。』

子彈耗盡
老師停手
我們等教室回復平靜後才敢探頭現身
老師像個筋疲力盡的皮囊跪坐在地上
緩緩接近
他兩眼無神的回望我們
表情很複雜

此時
從壁畫被子彈打出的黑孔裡
伸出眾多黏稠細長的暗紅色觸手
仔細纏捆老師的身軀
他面無表情
也沒有掙扎
就讓觸手們緩緩將他帶進牆壁裡
老師慢慢陷入水泥裡
腳、臀、手及身軀、頭顱
依序埋沒
當所有的觸手全都鑽回牆壁
牆上的兩幅壁畫色跡開始褪去
十九號的兩隻動物與二十號的兩位少年
無論是師母的畫作或是槍彈的灰燼
都消失的一乾二淨
它們修復自己變成一面平整乾淨的灰牆
然後
又從原本十九號壁畫的右上壁角
開始浮現新的鮮豔色彩
十九
白色的兔子粉紅色的豬
黃色的香蕉傘與散落的灰黑粉塵
二十
兩位失去雙手的少年
眾人殘缺的身體
扭曲驚恐的表情

這兩則故事重新被上色
隱藏在綺麗故事下的悲慘事件又再次說了一次
我跟梅花二走近壁畫
欣賞隱形的畫筆在空中舞動

圖騰佔滿這一大面牆
在我們的第二十張壁畫左邊
多了第二十一個故事
看著上面的圖案、角色、內容
我和梅花二知道了故事的旨意
這是師母的最後一幅作品

梅花二遞給我幾張新的黑紙
我拿出白樹液筆
在黑紙上寫新的故事

XXI
森林裡有一個有七隻眼睛的藍色怪獸，他守護森林，人們都很想捉起他，取下他中間的那顆藍寶石眼睛，只是怪獸高大強壯，沒人能傷得了他。天上有一隻尾巴長跨天際的白羽鳥，他守護天空，人們也很想捉起他，取下他那雙琥珀石眼睛，只是飛鳥遨遊上空，沒人能傷得了他。
直到一天獵人射穿他的左眼，白羽鳥的左眼碎裂，伴隨淒厲的尖銳叫聲從上墜落，在森林與草原的交界處及地。藍色怪獸聽見白羽鳥的哀號。抬頭看見他如流星般隕落，怪獸順著白色的軌跡，趕到白羽鳥落地的方位，獵人們正要準備取下白羽鳥的右眼。這時，他們見著藍色怪獸身影，嚇得把手上的刀子丟下拔腿就跑，怪獸發狂怒吼，追著獵人把他們全都收拾了。
白羽鳥奄奄一息，他左眼止不住血，鮮紅濡溼潔白的羽毛。藍色怪獸跪臥對白羽鳥說，我把我的靈寄予藍寶石眼睛獻給你，我不想再守護這座森林，我也要到天上，用你的眼睛也是我的眼睛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白羽鳥已經沒有力氣回應，怪獸取下他的藍寶石眼睛，嵌進白羽鳥的左眼，藍寶石的癒力，止住他淌血的左眼，恢復白羽鳥身上的傷口，在癒合的皮膚上冒出新生的藍色羽毛。沉靜的藍色怪獸的身軀，從頭顱、身體和手、腳，慢慢地化為藍色塵埃飄散在空氣裡。
白羽鳥又重新張開銳利的雙眼，右眼是琥珀，左眼是藍寶石。他再次展翅極速升起，穿過藍色的雲霧，尾巴劃破天際，他的身體添上許多沉穩的色彩。


閤上故事書
我這時才注意到
牆壁的最上方
還畫著一隻正在飛行白羽鳥
延緜飛越三張壁畫的白線條是他的尾巴
上面點綴許多藍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