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12 13:58:51染色菩提

遺忘之墓

那首陸軍軍歌又再次繞在陳俊逸的耳邊,若不是他值星的話,通常都會坐在連辦公室裡面批公文。他官階是排長,目前駐守在金門,營地四面環山,外面再環河,只有一條水泥橋通往外界。連辦公室外面歌聲振耳,尤其聲波被山壁反射回傳後更加震撼。卻依然影響不了他的心情,對於習以為常的部隊生活,他充滿信心可以不受影響的完成工作,完成後就寢過完一整天,一直熬到放假。部隊裡,他剛柔並濟的帶兵方式深受喜愛,但平時安靜不苟言笑的作風帶給人一種親切卻有距離的感覺。他相信他自己能力就像別人也相信他一樣的堅定,確實以他的能力早已被營部相中,再過個半年就可以升到連輔導長。

今晚微涼帶點濕氣的晚風,從辦公室木製的前門吹進來。暫時帶走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勤勞但疲倦的他精神稍微隨之一振。剛好公文也批完,他身體些微往後仰讓感覺舒服點,緩緩地吸進剛剛吹進來的涼風,雙手往上也往外擴展的伸懶腰。辦公室只剩他一人,其他還在外面帶兵練軍歌,踏步升和歌聲充斥整座山谷,風也好似巡查般的到處翻著每個班公桌上的簿子,也翻著他的公文,但此時他可不管風在做什麼,風藉著身上的草木香味催眠著他的大腦放鬆。他環顧四週,辦公室還遺留著早期包覆著防腐漆的木製門窗,牆壁也有龜裂及斑駁,他右後方的連旗上的牆壁還掛著蜘蛛絲,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改變過,這是一個老舊的營區。從國軍轉進來台後,整個連區最新的設備除了電燈和電風扇,就是電視了。打完哈欠伸完懶腰後,他將公文放到連長桌上,隨手拿起晚餐餐廳送過來那些切好的的芭樂往嘴巴裡送。坐回自己的位置再次些微的後躺,打開電視觀賞,一天裡面就這時候最令他放鬆。他轉到新聞又轉回連續劇,看看哪個節目內容最能引起他興趣,也慢慢想起在台南的女友,那種緊緊互相擁抱著感覺,聞聞她頭髮的香味,摟著如水蛇般流線的腰部,再從耳邊輕輕細語幾句浪漫的話後輕呼一口氣,嘴唇從耳後輕柔且緩慢的往潔白無瑕的頸部下滑。有時輕咬,有時伸出舌頭輕嚐都是無比的愉快。她才是他每次都這麼期待放假,而也想做個有擔當的男人的原因。

看到外面喊敬禮~禮畢,他知道就寢時間到了,他喜歡等大家睡著後再去洗澡。連長和其他士官陸陸續續進辦公室,在各自位置上做好,在夜間最後聽取各單位簡報。開會間聽到隔壁班兵寢室傳來跟大家說晚安呼喊聲,聲音傳進山壁後反彈,回音漸漸的被山谷所吞沒,被蟋蟀聲和晚風穿梭在樹林間不時撥動著樹葉聲所取代,偶爾也會聽到夜梟叫個幾聲。開會完畢後他獨自走到自己寢室,拿著臉盆、衣物和其他盥洗用具走出寢室準備洗澡,藉著淡水沉澱心靈,金門四面環海可沒什麼淡水。拖鞋緩緩的拍打著地面,他稍微環顧一下,看到樹木一叢叢的被晚風輕拂,水泥橋邊的路燈孤獨的閃著,不時發出吱吱的叫聲,只剩連辦公室的日光燈互相輝映。夜空掛著一輪明月和幾抹淡雲,寢室的窗戶乾淨到可以反射出月的輪廓。從水泥橋進來是連集合場,連集合場後的建築物是連辦公室和寢室,東西兩側是廁所,浴室在連辦公室的西邊廁所隔壁。連辦公室在整棟建築物中間,辦公室前面有個洗手檯和一條水溝,清晨的起床號後不久,就會有一大堆班兵蹲在水溝旁或站在洗手台邊刷牙洗臉。他獨自走過連辦公室,經過旁邊的值星班長正準備今晚值班的儲備乾糧,他不會介意這種事情,反正很少長官會來這裡夜巡。一進去浴室後他脫掉全身的衣物,放到左邊鐵製的置衣櫃,在穿著拖鞋帶著臉盆往右邊的蓄水池前進。整間浴室昏昏暗暗的,只靠著外面的路燈和月光才能稍微便是浴室的環境。他將臉盆內的洗髮精和肥皂擺在蓄水池的水泥牆上,用臉盆舀了半盆水,往身上沖下來,水好冰,凍到他骨子裡。但他深信這樣才能磨鍊他的意志力,身體開始不聽指揮的顫抖,他再舀了第二盆不加思索的澆了下來,冷還是一樣的冷,但他依然就像平常一樣猛然將第三盆的水往頭上快意的淋下來。他腦筋霎時空白,過了一會身體漸漸適應這種溫度後,他開始抹洗髮精。

一直營區內謠傳著半夜別到浴室洗澡,因為常會發生事情。他雖然有聽到但反而更刻意,他想藉此克服自己害怕的情緒反應,所以夜晚的浴室只有他在使用,每當洗完澡後他覺得更加赤裸的面對自己,高興沒因為害怕謠言成真以及水的冰冷和孤單一個人在昏暗的浴室內盥洗的可怕而放棄。今晚他還是一樣繼續做這相同的事,他抹著洗髮精順便按摩頭皮,開始回想著女友溫柔深情的對待,她談話時會不經意的呼出蘭花香味的氣息,兩人常常這樣四目相望互相勾握住對方的手,她的手柔軟潔白且纖細。令他不忍緊緊握住怕會握碎,更不捨放開深怕不小心就永遠失去,談什麼不重要,他們只要乎眼神的交會和微笑的表情。每當克制不住時,他會主動將她的嘴唇緊緊包覆住,別讓聲音打擾到這兩人,在親吻時幸福感將所有知覺沖散,忘了週遭環境和旁人的眼光。他更愛看到他吻後的她臉紅低頭害羞的微笑,這使他更有成就感,他願意這輩子就這樣跟她生活下去。他想的出神,差點忘了他正在洗澡,手趕緊繼續工作,嘴角揚起甜甜的微笑。當頭洗完後他把準備拿左邊的肥皂起來,不經意的將視線往左下擺,他發現拿了肥皂後左邊的景物有些不一樣,在為了確定將頭往水平的平視,他看見一張女性的臉孔,慘白且消瘦,黑黑長長的秀髮披肩,嘴唇緊閉但也可以感覺出咬牙切齒的感覺。不知哪來的綠光映在她臉上,人類的眼神最不會藏私,往往將心思表露給外界,此時她的雙眼瞪大,而且是不成比例的好大,狠狠的瞪著他,憎恨與哀怨從眼神和表情上表露無疑,垂下的雙手彷彿隨時都會舉起來往他的脖子上掐。他心頭一驚差點大叫,但他平實訓練有素,忍住這一聲後將頭回正當作沒看見,心想這麼晚了營區不可能會有女人,難道是真的遇上了還是幻覺。他假裝不經意的往左撇,發現女人還在,一樣的姿勢和表情狠狠的瞪著他,但是這次她眉頭深鎖,眉尾上揚,顯得更加憤怒。他心想,天阿~趕快洗完。又把頭回正後他將抹肥皂的速度加快,然後快速沖洗身上的洗髮精和肥皂,沖到一半閉眼又再次假裝不經意往左看。一睜開眼,他視線變的很模糊,他看到一對眼睛緊緊盯著他的雙眼,距離是如此的接近,雙方正面臉貼著臉,他稍稍拉開點距離,更清楚的看到她的臉,他看見她嘴角和雙眼並流出血痕,在慘白的臉上彷彿開了6條高速公路般深澈。但唯一不變的是那副狠狠瞪著他的哀怨眼神,他差點腿都軟了,趕緊回頭繼續加快動作完成盥洗。隨後他趕緊拿起毛巾擦拭身體,人類無法不在乎令自己害怕的事物,他又再次往左看,他發現那邊空空的,就像平常的浴室一樣,女人不見了。他再將眼光停留久一點,稍微環顧一下,四周皆跟平常沒什麼不同。他心中的石頭總算放了下來,剛剛憋在胸口的那口氣頓時呼了出來。他心裡雖有嚇到,但他還是不相信,他覺得大概是操勞太累加上謠言作祟才產生的幻覺吧。他擦乾身體後回頭往置物櫃前進,準備換上乾淨的衣服。他轉身後看到,不久剛剛熟悉的身影站在置物櫃前面,是那位女子沒錯。他心頭一驚,他總算相信這不是幻覺了,但他想拿衣服穿,女子卻站在置物櫃放他衣服的格子前面狠狠瞪著他。他佇立著呆呆的思考如何安全的穿好衣服走出去,不久他開始動作,又再次假裝沒看見女子的樣子走往他衣服置放處,手通過那位女子的身體,臉漸漸靠近女子的臉,拿起衣服往身上套。一次拿一件,每次拿的時候就會很清楚的看見女子怨恨的眼神,當他拿到衣服時也是最靠近女子的臉龐,兩人幾乎是貼著臉互看,他看見她眼裡佈滿著血絲,他看見臉上的血痕彷彿剛留下來不久,輕薄緊閉的雙唇彷彿想張開將他吃下肚。他整個背部發麻,手腳不聽使喚的穿衣服。等全身穿好後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收拾盥洗用具後快步逃離現場。

走出浴室後裝作若無其事,經過值星台,值星班長回頭看著他。大概值星班長知道他一般洗澡不會這麼快出來,好奇問一下說陳排~今晚特別早喔。他回神了一下點了點頭,勉強擠出點笑容回應,就進了寢室睡覺。之後的他也不再那麼晚洗澡,就沒再遇到這樣的事,而軍中的忙碌無聊的生活漸漸沖淡那回記憶。某天晚上,他獨自處理以前在這地方留下來的資料,翻閱舊公文同時,發現有個公文壓在最底,而且是最密件。他心中覺得奇怪,立刻在堆滿舊書舊文件和灰塵的地方挪開一個位置坐下來。揮去最密件上的塵埃小心翼翼的打開,他看見右下角有陸軍總司令的蓋章,文件內容為一位計程車司機姦殺一位年輕的婦女後,將屍體都在山谷靠西邊的地方。司機已繩之以法,而女子卻因為不知個人資料而急於安葬於此連部的西邊後方。他心頭一驚,隔天中午趁午休時獨自去連部西邊後方跟山谷的交接處查看。他看到一座孤墳靜靜的沉睡在那邊,墳上的樹葉和青草以及斑駁的墓碑說明已經被遺忘時光。那是個很古老的墓,他走近清掉一些掛在墓碑上已經垂下且枯萎的雜草後一瞧。確定是那位女子無誤,他雙手合十必恭必敬的拜了幾下,希望他能安息。拜完後他抬頭轉身想離去,發現那墳墓剛好是在浴室後面,只有一牆之隔。牆壁因為太過於老舊而龜裂了一個縫,噴著著忽大忽小的小水柱。水柱剛好落在那座孤墳之上。他心想大概是墳墓的主人現身的原因就是因為這條水柱吧。被遺忘這麼久,水柱讓她在地下不得安眠。他大概了解裂開的情形後,趁放假期間自行買些水泥,收假時的中午把縫補起來,也請連部將漏水的水管修好。之後不久他如願一直高升至營部,是否因為女子感恩暗中幫忙的關係他也不清楚,因為那次之後他再也不敢半夜獨自一個人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