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04 22:44:57

神啊, 我只要一點點時間,請答應我。

知道你終有一天會老, 但你總是像個孩子似地, 哪裡曉得,老,竟是一瞬間。

查不出尿毒為什麼降不下來,這兩天,列下種種腎衰竭可能該檢測的項目,和醫生討論。唯一棘手的是你的壞脾氣,讓醫生摸一下都難。

我在咖啡店等動物醫院開門,打電話給哥哥。
哥哥是泌尿科醫生,從Duke住院的第一天,天天要我給他BUN/CRE指數。這次,聽完我報上最新的數據, 他說,“這不是急性腎衰竭, 急性腎衰竭的變化不會是這樣的...,我知道妳的感受…,但是,妳要接受。他就是老了,就像爺爺一樣,終有一天,他的器官就是不工作了。”

我知道你終有一天會老,但我就是不相信你的病因為老而要被放棄。
就算真是老了, 我只求神可以給我多一點時間,好好地說再見。那窗前的半响,我下定決心,當指數脫離危險,就要帶你回家。你熟悉安全的家。
你會在沙發上打盹, 會在枕邊摩蹭, 會在我的電腦前耍賴…,就算,最後那一刻來時,你會確認我滿滿的愛,還不是在陌生的醫院裡,隨時準備攻擊。

整理好思緒,今天一進醫院,你的頭罩、嘴邊一片狼藉,一定是醫生一大早就試著幫你灌藥。你生氣得連我也不理。當醫生說待會兒要幫你再抽一次血,我決定,讓你氣體麻醉,好好地照一次超音波,X光,甚至是膀胱的尿液取樣…。寧願你無知覺地,也不要你的心理再承受一點不安和恐懼。

氣體麻醉的時間很短,因為經過肺,對腎臟的傷害微少。但我們的任務很多,醫生的每一個步驟都很緊湊,甚至不忘幫你好好地擦臉。就差1分鐘,當邱醫生想趕緊餵你「腎補納」,說時遲那時快,你一下子撐起身來氣呼呼地掙脫了他。我們沒法幫你戴上頭套。你清醒的那一刻,碰到自己的身體,果然一直激動地舔個不停,邱醫生一看,”這也是一種情緒的紓發吧…” 我們決定讓你可以小小地任性,只有祈禱等會兒,你不會一下子把插管咬掉。



(好舒服...好舒服...)

我看著你急呼呼地梳理自己,知道狼狽對驕傲愛美的你是多麼難受。
你不理我,怎麼叫也不理。我用ipod,重覆播放雷光夏的催眠曲, “這是妳的聲音嗎?” 護士經過時訝意地問。
“很像嗎 ? 他在家很愛聽。”時間催眠似地過去了,你一直硬ㄍ一ㄥ著,卻忍不住在低渺的音頻中打盹兒。醫生叫我過去看X光片,原來,你真的是老了。

我們之前照了半天的超音波,竟然是同一顆。你的一顆腎,已經縮小得像顆豌豆,只靠另一顆維持著。”這是尿毒降不下來的原因。這一顆腎,一直維持著他,但是…現在恐怕已經超出負荷。”
獸醫院裡的收訊不好,我急急地打跑到騎樓打電話給哥哥。他的結論是一樣的,你老了。



( 透明豌豆下的小豌豆)




你老了,我該放手嗎?
我該放手嗎?
那年爺爺過逝,我從紐約回來奔喪。我記得,家門口掛的白燈籠。我記得,”跪下!” 一下車,媽媽這麼說。我一路跪到爺爺的欞柩前,看著他的臉,卻要小心,不可以滴下一顆眼淚。
那會灼傷了他,他們告訴我。
只是這麼多年,我常覺得爺爺不曾離去,因為家人共同的愛和記憶,我竟已接受,他只是換一個方式和我在一起。我們是手牽著手,一起送他,仙路好走。

但你只有我。
這十幾年,你只有我。我和誰一起分享你? 你的種種可惡和甜蜜?

我感到無比地孤寂。

神啊,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我只要一點點時間。
我只要一點點時間。
我只要確認,愛不會一下子消失不見。你會記得我,當我們都消逝在時間的冥流裡,那無垠的黑暗或光白裡,你會記得我,以愛辨視我。

神啊, 我只要一點點時間,請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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