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某夜我在电脑前抱着膝盖直至清晨。
为着这部电影震撼不已。
正值它发布六年，我再一次在电脑前坐至清晨，
逐个逐个细节地观看，手上捧着它的小说原著。

为的是把它再写一遍。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比六年前写得好。
也许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完全描述它带来的震撼。
只是我认为，
我们都不该忘记那些带过给你深刻感动的东西。


这是岩井俊二的电影。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它在六年前的上海电影节上让许多人意犹未尽。不仅是因为它是唯一一部在当年电影节上票房开门红的电影，更是因为它是一部退场人数破最高记录的电影。
每一场都有几乎一半的人看不下去。
那些离场的观众说，不是电影本身不好，只是不敢再看下去。


电影的开头是一段清脆的键盘敲击声。

文字在荧幕上不断浮现，不断消失。

以及少年站在翠绿茂盛的麦田中，

戴着耳机，

茫然的一张脸。


这是一段诡异的开头，带着致命的黑暗引力，如同坠入漆黑无边的深深海底，不能言语。


不同于早期《四月物语》的青涩，也不同于《情书》的唯美。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是另一个时代。
更灰暗，更压抑，更残酷的一个时代。


电影中唯一有过轻快节奏的一段。
新入学的典礼上；剑道社学长毕业的留影庆祝时；暑假里几个好友结伴出游的日子，有过他们的笑。
可惜这样的快乐稍纵即逝。


当他们用抢来的钱在美丽的冲绳小岛上游玩时，
星野莫名其妙地两次遇险，几乎丢掉性命。

冲绳人相信的七条命，他已经丢掉了两条。

“你带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到岛上来吧？”
“你激怒了神，不能活下去”。
作为旅行向导的人如是说。

随后，萍水相逢的旅行者被车撞死。
撞死旅行者的居民不停地说，
“是他突然跳出来，不是我们的错”。

短短时间内经历的三次死亡。
是偶然？还是命运？

星野开始反抗。


莲见，亦即是菲利亚，在莉莉的论坛上说，
人类最后的日子，是1999年9月1日。
新学期，那天的场面，
世界变成了灰色。


莲见与星野是影片的两个魂。

只是一样的寂寞，一样的无所适从。

他们在虚幻的网络世界彼此接近，相互安慰。却在真实世界中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不能说是谁先松开了谁的手。两个太寂寞的人在一起寻求温暖，也只有掉入更深的寒冷。

在生活面前，他们是被选择的结果。无从挣扎。

是生活让他们分离。


中二的时候，星野的生活发生巨变，家庭四分五裂。原本温柔懦弱的星野变得沉默而冷漠，并开始以欺负莲见为乐。

新学期的那一天，他用小刀把同班同学的头发切割下来的那一幕，仿佛是一个仪式。

宣布星野已经死去。

他残酷地对待他喜欢的一切。包括莲见，包括阳子，包括他自己。

也许他只是想证明。证明他也是有能力的。有能力操控和选择自己的生活。

尽管这样的结果，只是虚无。


不然我们不会看到他频临崩溃边缘的呐喊。

12月，

星野站在收割后的麦田里，头顶是一样的灰蒙蒙浑浊的天空，一样的灰暗的大地，一样的戴着耳机，一样的充斥着莉莉周的歌声。
在我们眼前，撕心肺裂地大叫。
一张被生活折磨扭曲得不似人形的脸。
活生生，血淋淋。
惨不忍睹。

这是电影中最美的镜头，也是最残酷的镜头。

在这个世界上，
能伤自己最深的，只有自己。

我呆在电脑前，双手紧握。
眼中都是泪水。
用鼠标按下了“前进”键。
没有人，
我想没有人能忍心看下去。


饰演莲见的少年，有一张平淡而秀气的脸。右眼角下两颗鲜明的泪痣。仿佛是一张能包容世界上所有痛苦的脸。
莲见没有言语。他一直都是哑忍的。
只是他的懦弱，把阳子出卖给星野。自己却只躲在门外无助地哭泣。

是他的懦弱助长了星野的气焰。
星野崩溃的同时，莲见亦然。
因此他们息息相关，犹如宿命般不可分离。


诗织的死是预料中事。
她是单纯开朗的女孩。在星野的逼迫下进行援助交际。
“我想在天空上飞”。
她说。
那天，天空是诡异的蓝。
结果她真的飞了。带着天真的向往。只是肉身太沉重，无法承受梦想的重量。
于是狠狠地坠落。


印象最深的阳子。美丽，高傲。有着超乎寻常的音乐素质。男生们喜欢她，女生们妒忌她。毫不掩饰的恶言相向，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
在遭受了莲见的出卖，同班女生的报复以及星野同伴的强暴后，剃掉了长长的头发，顶着坑坑洼洼的光头，仰着脸回到学校上课。

你不能漠视她的坚强，
尽管你不能肯定，坚持是不是就是胜利。


莉莉周，这部电影的核心人物。她从没有露过脸，可是凭着歌声贯彻了整部电影。
那些虚无缥缈诡异空灵的歌声，犹如黑暗中芬芳诡异的植物，散发着辛辣致命的毒。
让人带着不可预知的惶恐与速度，走向了毁灭。


电影的最高潮是电影最后莉莉周的演唱会当晚。

他杀了他。

小刀由背部直刺入心脏。
人群开始涌动。

“是谁杀了那个男孩？”。

莲见没命地逃离。
他的手上，依然紧紧握着演唱会开始前，星野给他的青苹果。
只是此刻，青苹果上早已沾满鲜血。

而演唱会开始前莲见与星野的对望成了电影中永恒的瞬间。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的彼此对望。
这一眼，就是诀别。

曾经热切的深爱和无言的憎恨，在生命的尽头，只是一片平静。


长达两小时26分的电影结束了。最后响起的依然是莉莉周的歌声。
I SEE YOU，YOU SEE ME...
YOU SEE ME，I SEE YOU...
I SEE YOU，YOU SEE ME AND NOW...
温柔飘渺的女声，仿佛是为了抚慰看完电影后我们深受震动的心灵。

然而，谁又看见了谁？

那夜我们失去的是两个灵魂。
在星野和莲见的苍穹里，没有快乐。莉莉周不过是他们无处可逃的，禁锢的灵魂世界里的海市蜃楼。


那个撞死旅行者的居民不停地说，
“是他突然跳出来，不是我们的错”。

不是我们的错。

那么是谁的错？

就像他们的青春。
是每一个细微的缝隙都浸透了痛苦的渺小的个人世界。
没有倾诉，没有聆听。
没有陪伴，没有人愿意知道，
他们想要什么。

一脸温柔的老师只不过是无能之辈，离异家庭里的父母只关心他们的衣食冷暖，衣冠楚楚的男人用钱买来女孩的身体。

生命的繁华热闹，不过是假象。
他们在成长的道路上踽踽独行，自生自灭。
前面的路都是死路，
也不可能回头。

谁都想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
你，你，你，想飞。飞得更高。然而时间和你，和我，谁才是最大的赢家。
他们的青春，未盛放便已颓败。
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片空白。

I SEE YOU，YOU SEE ME...
YOU SEE ME，I SEE YOU...
I SEE YOU，YOU SEE ME AND NOW...

现实是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

故事的最后，是四位主角分别站在黄昏的麦田里，戴着耳机，倾听着莉莉周。不论是星野或是诗织，谁都不曾离开。
这一刻，感染所有看到最后的人。

六年前我屏着呼吸看完这部电影。
今天它带给我的疼痛丝毫不比当年的少。
心脏剧烈的起伏。那么钝重的跳动，几近让人无法呼吸。

尽管我情愿相信我看到的是一场幻觉。

可是谁都不可能忘掉那绿得发亮的茂盛麦田，蓝得诡异的广阔天空，一脸茫然的安静男孩，以及绝望中奋力呐喊的那张扭曲的脸。

他们是活生生的存在。
带着极致的残酷。

究竟是谁杀了那个男孩？
这是电影最后的问题。没有回答。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永远只有我们自己。

I WANNA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