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04 22:16:52施佩姍

【盡頭】。。






跳下車,她來到了這個小鄉鎮。

她沿著街道走著,彎曲的柏油路相鄰著一間間平房,釋出一種很懷舊的氣味。
這裡舖陳了二十年多的商店;服裝行、西藥房,還有販賣紙錢的小店,店裡有老婦整頭白髮,呆坐在藤椅上,貓咪在屋內緩步走動,牆壁上的廣告海報與地面瓷磚碎瓦、脫漆的門把相映一簇簇花盆造景,鑲上大盆景的油綠灌木帶著丁點紅花站立在路邊,中年男人挺著肚子,頭掛安全帽騎車,偶爾按上幾聲喇叭驅走在路旁奔馳的孩子,遠處有乎遠乎近的老歌聲流竄,還有不知是菲傭還是越勞的年華女子,推著輪椅帶老人散步,這樣的情境過度安靜,讓人有興致繼續前進。

剛剛廟堂前的一碗湯後,在這炎熱的下午她來到這個小地方躲避那些城市的傷害,與令她心碎的謊言、種種未知的危機、難以化解的誤會。這些人類過度發達下的產物,只要來到這裡就會一掃而空,緯度越低空氣就不那麼稀薄了。





她流離失所已經很久了。

她一面走著想起那個男人;他們一塊牽手散步、相擁,說著有趣的笑話,一路歪斜前進,陌生人均投以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累了,坐在路旁的座椅休憩半小時。她經常偷吻他溫柔的眼睛,或是說一些悄悄話、聽他講手機的對話聲,與談論著今天發生的日常細節;時間越晚聊的愈是起勁,她逐漸遺忘不快樂,只是將頭倚在他黑色夾克上。

然而她又錯過了。
再怎樣避免都阻止不了悲劇的發生,如同一般戀愛的男女,硬生生地被一把刀狠很切過,只剩下血痕及坑坑洞洞的傷口,這種男女相遇之後產生的戲碼,猶如陳腔濫調不值得對外人提及。


「妳別老是這樣想。」他說。
「沒有,我很好。」她在電話的那頭顫抖地說。
「我承擔不了一直看不到你到底在想什麼。」女人持續回話。
「都是我的錯好了。」她又說,通話中瀰漫著寂靜。
「我想跟妳一塊生活。」男人輕喚她的名字說。
她想像電話那頭的他無聊地撫著斑瀾的七彩床頭燈與她對話著。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低沉,他們卻沒了迴聲,像一塊隕石從天躍入深藍大海裡粉化了。


她繼續走著,路過棕色的木門,記憶暫時睡著了。飲一口水,褪下外套,過了不知第幾個街口,抬頭看雲霧染成灰色,光影變了樣子,她開始耽心起來。


「啊!不要下雨!」她深怕下雨會帶走一切。

她伸手進提袋搜尋手機,打開鍵盤蓋叫出通訊錄按了通話鍵,幾秒時間,又丟回包包內‧‧‧。他應該很痛恨她這種優柔寡斷吧!長時間吵吵鬧鬧與難以應付,她不願再打擾他。

他仍依舊很關心她的生活瑣事,甚至窘況,一般女人是很難抵擋這樣深厚的情感與溫柔的對待。像是脆弱的茶壺提把被立刻握起,不致摔落粉身碎骨,敗掉它原有的價值與歷史,再填入上等茶葉等待溫杯,又如戰亂後黃土內的璞玉,被輕輕拾起,細心的拍去灰塵,身上的紋路就明顯起來了,過了許久的時間璞玉冷冽乾淨,散發出一種香氣。發生在他手中是拯救後的奇蹟,像一隻負傷的雛鳥,等待康復,學走路的孩子重覆著相同的動作。


那塊乳白色象牙觀音與皮繩共懸在她頸上,隨著步行的律動左右搖擺,細瘦的七分褲伸出一雙長腿,一步一履走著。房舍牆邊栽種各色杜鵑與不知名長型葉樹,她走著走著,愈感疲累,陽光後的陰天將影子變淡了,前方的小公園裡,人造的玩具設備,閒逛的人群顯得非常陌生喧囂。她想起他們初次見面,路過那棟高聳的百貨巨樓,細細研究壓克力的材質種類,透光性,飾條與吊掛的牌子,服裝專櫃外矩形鍛鐵的陳列道具,那一段段精采的對話,他解釋說這些都是簡單的製作,她只是點頭稱是,他們走過露天的看台,牆邊鑄上英文字體,他們踩著黑暗向廣場探望。


然而她已經忘記他們的對話,並將它們放置在那個城市;馬路口冷冷的街景還有那些重覆的問答,這些都不再重要,盡頭後的一切都變質酸化,並裂成風化的古蹟,停留在那個鄉野的小地方,不帶走。

之後,她沒有表情的跳上大型巴士繼續向南駛進。





「妳愛不愛我?」他溫柔的問著。
「我不知道。」她回答。

過幾個鐘頭即將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