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國文課常常讓很多學生覺得已經唸了六年的國文了，為什麼上大學還要修國文？

為了能吸引學生來上課，我總是花了很多的心思備課，上課也努力地唱作俱佳，只差沒有吞刀劍跳火圈，就是希望把國文課講得精彩，尤其是古典文學。我會在每一次課後和學生分享不錯的文章或影片，有的是別人轉寄已製作好的ppt或pps，有的是我自己製作的，分享的內容一定會或上課的主題有關。

例如介紹「親情」詩，我會分享龍應台的〈目送〉、十幾年前某家汽車的廣告──爸爸騎腳踏車載女兒回家、還有〈看父母就是看自己的未來〉。

這樣的課程規劃常常獲得學生的好評，因為學生很感動！

但是我現在卻覺得自己課教得再好，當學生生命中很真實的遇到困難時，我卻無能為力的無奈感！

去年畢業的幾位學生一直是我放心不下的學生。

我在大一教他們國文，後來他們又跑來修我通識課。我第一眼見到這票學生，就覺得彼此緣份一定很深！

在他們大四時，我找了二位當我的計畫助教及教學助教，但卻常常一大票的學生在幫忙做事，沒有人會計較，沒有她們，我那一整年身兼好幾職的工作量，肯定會累倒！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開完會回到研究室，裡面一大票學生等著為我慶生的感動畫面，還有辦演講時，多虧她們裡裡外外的打點，民俗與節令這一門課的戶外教學，應該是我們最快樂的一次全體出遊，說真的，還真的捨不得他們畢業！

畢業也快一年了，這些學生面臨了很多的問題，我這個老師卻只能告訴他們，這門人生課，是不能辦理停修的必修課，只能認真修畢，不然上帝肯定會要你再修一次！

學生A，去年過年時父親自殺，半年後，學生才畢業，母親就被發現癌症，已經末期了！她的受訓工作剛結束，都還沒正式上班，就辭掉工作，頂下家裡的早餐店，每天二點起床準備材料，工作到中午才能休息。誰說七年級生是草莓族，大學四年的假日，她都回家幫忙賣早餐！

現在她和姊姊二個人，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每天在廟口賣早餐，回家還要照顧化療的母親，心理還要承受醫生叮囑「病情不樂觀」的壓力！

我卻只能打電話跟她加油打氣，告訴她，想哭就哭，保持樂觀做最壞的打算，真的媽媽走了，通知老師，老師一定會過去，至少當妳的精神支柱！不要擔心，至少妳還有老師！

二十出頭，就要面臨無父無母，日後提親，誰作主？

我很堅定地告訴學生，不嫌棄老師的話，老師會出面當妳的長輩，像嫁女兒一樣當妳最強大的後頓！

學生在電話裡一直哭，……

掛掉電話，我也只能哭！

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很有自信地把課講得很精彩，讓學生如沐春風，但當學生真的遇到困難時，我能提供的竟然是這麼微薄而無力！

學生B，一直和母親的關係不好，父母親在她國中時已離婚，如果不是因為爸爸沒錢，她不會選擇媽媽。畢業後，為了省房租搬回家住，結果和媽媽的衝突愈來愈嚴重，除夕夜她和姊姊去看醫生，回家就被鎖在門外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鎖在門外，但以前姊姊在家，姊姊會趁媽媽不注意幫她開門，這下連姊姊也被鎖在門外了！

大過年的夜半，外面鞭炮聲此時彼落地響，她卻在電話裡一直哭訴！要不是礙於隔天一早要南下婆婆家，我當時真想衝上新竹把她接過來！

我不知道他們母女有什麼深仇大恨，大過年將孩子鎖在門外，學生說她已經好幾年沒有吃年夜飯了！

後來她和姊姊拖著疲憊的身體投宿阿姨家，卻擔心收留她的阿姨會遭到母親的漫罵！

我勸她講話要溫柔，脾氣要收歛，至少為人子女該做的要做出來，母親的反應就別管了！現在的她每天偷偷帶一些東西出來，找到新工作就決定先離開母親一陣子，也積極尋找已經失聯的父親及弟弟！

我知道她一直不快樂，龐大的學貸，加上薪水不高，又要承擔家裡所有一切開銷及家務，好幾次她打電話哭著跟我說：老師，我快受不了了，真想一死了之！

離開她媽媽是我的建議，因為我真的擔心有一天她會受不了做傻事！

要是真沒地方去，來老師家，找到房子再搬出去，不用擔心，妳還有老師！──我也無法解決她和媽媽的問題，萬一學生又被趕出來了，我已有心理準備接她過來住，再幫她找房子，不然怎麼辦？

學生C，父母終於離婚了，因為社經地位很高的父親一直習慣性外遇，母親撐到她畢業，不用再繳學費，決定和父親離婚，但父親強迫他們要搬出現在住的房子，不然房貸自己付！剛畢業及步入職場沒多久的兄長，當然無力負擔房貸！

這位個性溫和的學生，講述這些事時，情緒一直淡淡地，包括提到罹癌的母親！她想出國繼續念書，卻放心不下媽媽，雖然很氣父親，但如果沒有他的金錢支柱，要取得國外的學位，恐怕會花更多的時間。

這陷入兩難了！

而學生D，回家後找不到理想的工作，竟然跑回來以前打工的麵攤工作！我知道她也是一堆家庭問題。

一直很沒自信的她源於後來得知自己的母親是人家的外遇，也就是他們兄妹是父親外遇生下來的孩子，她覺得很對不起父親的元配。

我告訴她，這不是妳的錯，這是上一代的事，與妳無關！

她告訴我這事是她大二的事！在我的研究室哭得好傷心！

後來大四時，我又得知父親的元配已經知道他們的存在了，所以父親就此從人間蒸發了。當然他們的學費、生活費也沒有了！

母親一直很怨恨，而其中一位兄長也很不平，覺得父親家境不錯，但他們卻沒有得到應得的照顧，元配三個孩子全出國唸醫學院，他們兄妹只能在國內讀私立大學，這位原本上進的兄長瞬間像洩氣的皮球，自暴自棄地關在家裡，不出門了！媽媽更是擔心，搞得她每次回家面對沈重的低氣壓，壓力也很大！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所以她選擇回來台中，寧願賣麵，也不願從事電子有關工作。

我得找一天和她談談，不然一顆心老放不下！

還有二位去讀研究所的學生，也是家裡有問題，而我忙著忙著，一直沒有連絡，不知道她們好不好？

教書十五年，很少有學生畢業後還讓我一直掛心不下的，而這一票同系不同班的學生，感情好，卻也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問題要面對，而且是好難解決的問題。

讓這麼年輕的孩子面臨這麼大的問題，很不捨！

以為上課可以講得很精彩的人生課程，學生面臨問題時，有能力可以迎刃而解，但待他們真實遇到的時候，卻什麼也派不上用場，我是不是一個失職的老師？沒把課講好？

人生這一門課啊～

我到底要如何講這一門課，才能讓我的學生有更多的能力去面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