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27 00:55:41張寧河

藍色的森林(一)

1.如霧起時

 

如霧起時,敲叮叮的耳環在濃密的髮叢找航路;

用最細最細的噓息,吹開睫毛引燈塔的光。

 

  鄭愁予是我閱讀現代詩的啟蒙。高一那年在圖書館翻到一本輕薄泛黃的《夢土上》,開始在沉悶的課堂和午休時間讀著。

  《夢土上》出版於一九五五年,是鄭愁予的第一本詩集,我在半個多世紀後的二00八年讀到它。但第一次讀到〈如霧起時〉這首詩卻是在更早之前,在國中的國文課本上。如此回想起來,才發現我開始寫詩竟早於開始認真地讀詩。

  我從國三那年開始寫詩,如同大多數人第一次迸發的詩意,為了愛情。那時,我暗戀著班上的同學L,L是漂亮而開朗的女孩,許多男生或公開,或暗地裡喜歡著她,因此我更加膽怯謹慎,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我喜歡L。

  國中老師總愛教學生每隔一陣子就大風吹似的更換座位,如果不幸和互看不順眼的人坐在一起,就會是一段痛苦的時光,但有時候,這也是和原本不太熟識的同學變成好友的契機,我和L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漸漸變熟的。國二那年,L的座位被排在我後面,但我才剛搬完書桌,坐定沒多久,L就從後面戳了戳我的背,說我會擋住她的視線,於是我便和她對調了位置。

  雖然已經做了一年的同學,但我和L並不熟,那時的我脫離了童年的某種情境,正掙扎著適應進入青春期後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微妙改變,結果變得十分孤僻。那時我們坐在教室最邊邊的角落,又在最後面,所以成了彼此唯一能夠聊天的對象。L不因為我的內向寡言對我敬而遠之,反而常常鼓勵我多向別人敞開心房,雖然她這麼對我說的時候,我通常都找不到話語來回應,但我確實知道,就在那個時候,我不自覺地讓她進到了我的心中,留下了些什麼。

  我和L的關係便像這樣:她關心我這個不太擅長表露自己想法的朋友;而我對她,則隨著她留在我心中的東西所佔份量越來越大,感到越發迷惘。

  起初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但懵懂的少年必然不會選擇懷疑,寧願相信那就是愛,也或許與迷惘相比,相信自己直接的感覺更加容易。

  就這樣到了國三下學期,升學壓力讓生活變得無聊乏味,我和L也越來越少聊天。然後有一天便不知怎的,覺得有很多話想對L說,卻又不可能用一般的方式說得出來、說的清楚,於是就興起了寫詩的念頭。

  詩是寫出來了,但我卻不敢拿給L看,只好讓兩個死黨W和E看。如今看來那當然是一首拙劣青澀的作品,但那時的我們都好像發現新大陸一般的興奮著。我們三個人各自暗戀著不同的女生,有點同病相憐又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W和E看過我的詩以後,也決定開始寫詩。那個夏天,我們像在競賽一般不停地寫,幾乎每天都在傳閱彼此的作品。我們發現了一個訴說那些無從訴說的話語的管道,解脫般地不停地寫。

  那時我寫了一疊又一疊給L的文字,雖然那一點也不像現代詩,也欠缺一切的文學技巧,但那確實記錄了我們最初迸發的詩意,一種想捕捉當下的焦慮,因為分離將至。

  結果當然,我們還是畢業、考上不同的高中而分開了,L沒有和任何一個喜歡她的男生在一起,W和E的愛情也無疾而終。至於詩,到底有沒有捕捉到甚麼,我真的不知道。

  後來我又見過L兩次,因為她家就住在我讀的高中附近。一次是放學時在校門口,我媽騎著摩托車來接我,我才剛坐上後座,便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頭一看,是L。她笑著對我揮了揮手,摩托車開始前進,我什麼都來不及說,只能也對她揮了揮手,那是一個我沒有說好的再見。

  而最後一次見到L,同樣是在放學的校門口,我遠遠地在人群中看見了她,她和從校門湧出、尋覓晚餐或補習班的學生一起穿越馬路走到對街,我一下失去她的蹤影,然後又在對面的騎樓找到她,不過最後,她還是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當下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會是最後一次見到L,但後來每個放學的下午,我在那個路口不停地尋找她的身影,卻一次也沒再看過了。

  於是想起了〈如霧起時〉,彷彿我也在那片霧中,那濃密的髮叢,尋找著航路。

  航路沒有找到,卻似乎,隱隱約約的,找到了一些別的什麼。





minghung 2012-11-01 23:07:12

很喜歡這篇的味道

突然想起了你以前的書寫
好像很常出現L,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同一個人或者說童一個形象
它是LOVE、是LIE、是LAUGHTER還是更多隱含的甚麼

我其實在取人名的時候都會思考要用甚麼代號
因為這是只有屬於作者跟文字之間的祕密與默契
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如此

版主回應
其實一開始只是她名字中的一個字XD
至於L指涉的對象確實是一直在轉變的,一開始是一個人,後來是一些人,然後成了某個純粹傾訴的對象,就像所有詩裡的那個「你」

如果你看過《迷路的詩》
那L就有點像楊照的Dear you
2012-11-02 01:1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