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遙望　　　　張錯

翩然如候鳥依約而來

那是一種承諾與降臨，

每日清晨鷓鴣過訪

嬉水沐浴於後園

窺視的我開始明白

並且內心充滿感動期盼：

不會發生永遠不會發生

必須發生遲早都會來臨。

從沒有在如此近的距離

遠遠遙望

那麼熟悉

又那麼生疏，

那麼渴切

又那麼冷淡，

那麼接近

又那麼遙遠；

那是另一種遙望

另一種甜蜜折磨。

從沒有如此仔細端詳

親暱分享一個祕密

緩慢舒展如一卷地圖

列著星羅密佈的城鄉市鎮

以及山脈河流；

鳥群濺玩池水

並且剔洗羽毛

水珠如淚滴

陽光下有一種冷冽認知：

不可以再等待了

飛鳥即將遠逸

天色轉眼入暮。

冬天午後

另一隻灰鴿子棲息在噴水池

沒有人來

一陣風過

林間尤加利樹葉簌簌作響

有一種薰衣草氣味。

原版後記－－距離與遙望

　　一

　　且說一種體認。

　　秋天一個清晨行走濃霧林間，露水沾依自不足惜，只是世間皆多事與願違，不禁為之黯然神傷。驀然一陣桂花幽香，從無處來，往無處去，心神為之一盪，方始明白距離的意義。

　　原來諸般事物皆有所往，痴情流轉，令人無法自拔，無可奈何。住則貪痴，妄心執著，處處攀緣；不住則捨離妄想，一念不生，自覺觀察，卻又太上忘情。惟在苦集滅道、成住壞空之餘，對事物取捨之間，能保持一份心境距離，不必強求，不作他想，自有清香徐來。

　　心境距離其實就是美學距離。自遠距離中觀想，比在近距離看得更清楚。因為遠方透視，靈台清澈，遠離顛倒夢想。而近處審查，關心則亂，見樹而不見林。

(中略)

　　惟有在距離中，才能對生命投下冷冷一眼。

 　　但一直不甘心。總感到一路走來，不只我一人如此體認。應亦有人一直在暗裡，雖未同甘共苦，卻也感同身受。如我泣，此人亦會泣，如我笑，此人亦會笑。此人遠在迢迢千里，近亦可在身邊眼前。

　　詩與遙望，就是彼此的惟一牽連。

　　二

　　距離產生遙望，遙望就是等待。

　　有時兀然枯坐在後園噴水池，一無所遇，亦無所感，最熟悉的，仍是半生相隨的獨一靜處。直到一陣風過，諸天鈞動，許是風吹，許是鳥翔，那是心的律動，因果相隨而來。迎春花在搖動，一波波像海濤湧過，牽引著、推動著……附近的尤加利樹，簌簌作響，橘子與檸檬也如酣睡醒轉，翩然起舞。

　　隨後幾片樹葉輕輕飄落，在空寂中添增一些翻騰動作，猶似人在說話，加強手勢，有時強勁，有時嫵媚。那是世間的揉合，可遇而不可求。而這一刻，也就遇見了。可是，一切轉瞬即將消逝，似人的一生。誰也不能要求把短暫延長；同樣，也不能要把短暫縮短。一切就是命定，遇見了，也就發生了，有多長久，皆視乎緣份。緣起，沛然不可抵擋。緣盡，有如浪潮急退，也無法挽留。事實上，「不會發生永遠不會發生，必須發生遲早都會來臨。」

　　因此有許多遙望，雖有希企，卻不敢有著太多期望，因而也沒有失望。

　　那天回來，心有所感，許多觸動與回憶，溫馨與體貼，一下湧現心頭，於是提筆寫下詩的開首兩段...

    讀到這首詩，彷彿讀到了生命中可能踫觸到，卻難以言詮的情感與心境。另一種遙望，自距離中觀想，於遙望中等待。如等待花開，等待月圓，等待天朗風清的夕陽紅。

    可遇而不可求，當遇見了，一朝一朝的景色，一季一季的光陰，將於日復一日平凡的生活中，閃著幽微的光...